自家王爷都点名了,宋王府的下人们哪还敢耽搁,忙不迭地把薛大壮的手搓年礼呈了上去。
李成器其实也就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想起在748家泡汤住火炕的舒适,然后感慨一下长安城没有这么接地气的温泉。
骊山上的温泉宫,虽说他贵为皇亲国戚是能泡的,但那边就冷冷清清一座宫,周围除了山就是坟,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李成器是个爱热闹的人,最喜欢长安城东西各坊市的繁华,让他打包行礼去骊山温泉宫住,他可不乐意。
“这回建新府可是得找个好地方,最好后院也有一眼温泉,那才舒坦……”
李成器正规划府邸呢,曹集在外面禀报,说薛主醢的年礼送来了。
“拿进来吧。”
李成器单手把玩着玉件,颇有些漫不经心。
“何物?”
曹集小心地捧着木匣子。
“殿下,老奴不知啊。”
这木匣子做的也忒粗糙,曹集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出自薛三郎之手。
那位也是个奇怪的人,你说你都有幸接驾贵人,怎么也不知道提前搜集些好东西!?一天天扣扣搜搜的,村里有啥就给吃啥。大唐哪个做官的不是山珍海味奇珍异宝的打点,生怕屈待了贵人!?
就比如今天,要不是王爷忽然问起年礼的事儿,这破木匣子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府里的下人给清理出去。你看着上面刻的是什么玩意儿啊!这鸭子不鸭子牛不牛的?王爷用的夜壶都比这匣子喜庆!
薛大壮:啊——涕——!
薛大壮:统哥,你说王爷能喜欢我的礼盒不?我在上面还雕了王爷的脸。
薛大壮:我选的可是王爷泡完温泉出来躺火炕上的脸,王爷说了那是他最舒坦的一次泡澡,我都原封不动给他记录下来了,一定能勾起他美好的回忆。
薛大壮:对了统哥,钉榫术是真的厉害啊,三两下匣子就给密封,你选钉榫术是不就为了这一天……
曹集可不知道木匣子上刻的是他们家王爷的头像,他只是觉得这像鸭子又像牛的东西模样贱贱的,年根底下看着让人堵心。
李成器也觉得有点辣眼,不过联想到薛三本人,他又觉得这事儿还挺合理。
“他这盒子不是封闭的吗?”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木匣。
“没办法开就只能砸,薛三雕这画的意思就是让你砸开,你瞧着这怪鸭子心里不想抽它吗?!”
曹集一怔,随后恍然。
啊呀!不亏是王爷啊!这么晦涩的谜底都能猜得出来。
他就说薛三郎大过年的为啥送个这么堵心的匣子,原来是让直接开砸啊?没准儿就是直接照着鸭子脑袋砸!
于是曹集找来一根钉锤,三两下把“王爷火炕图”给砸了个稀烂。
最惨的要数“王爷满足脸”,因为表情太过讨嫌成了挨打的重灾区,没两下就碎成了木渣。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细节,因为碎裂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层木盒,每个木盒上面还都刻了字。
李成器取出其中的一个木盒,目光随便一扫。
嗯?!
竟然不是惯常的吉祥话,而是一篇说明文章?!
李成器这好奇心一下子就给勾起来了。他坐直了身体,拿在灯下细细观瞧。
嗯,这盒子里装的是……皂。
用野猪油和草木灰兑出来的皂,里面还加了枸橘和,是用来清洗身体的。
那盒子里盛的是……膏,清洗牙齿用的膏,添加苃葀和金银花汁子,能够清新口中的味道。
那个小盒子里也是膏,不过是养护身体的膏子,用皂子洗完之后涂一层,这倒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了。
“来人,备水,本王要沐浴。”
李成器这一道命令,把宋王府上下都惊动了。
王爷想沐浴这根本不算事,王府里时刻都备着热水,府里的主子叫水分分钟就能送到,何况李成器还有一个专门的大汤池,一年四季都滚着热气。
惊动众人的,是李成器刚刚从大汤池出来,这都还没过半刻钟,怎么就又要沐浴了!?
难不成是在回殿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故?
王妃元氏匆匆地往前殿走,一边走一边细问缘由。可下人哪里说得清楚,只知道王爷让曹总管从府库里取了一份年礼出来,然后便说要沐浴。
“可是那年礼出了什么差池?”
元氏皱眉。
“是谁家送的年礼?”
“说是丰岳县薛三郎送来的。”
哦?薛三郎?
元氏微松了口气。
薛三郎她知道,是夫君在海州发现的异人,授流外五等主醢之职,前几天还被中书省左拾遗给参了一本。
当然,最终的结果是这位薛主醢安然无恙,今上借着参人这事儿狠狠敲打了一番张相和谏台,任姚崇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
虽然是杀鸡儆猴,但这个薛三郎在其中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据说高力士亲自去海州府丰岳县见过此人,对此人的评价很是不错。
宋王妃元氏是鲜卑人,祖上是北魏皇室昭成帝后裔,出身河南元氏一族,政治嗅觉不是一般二般的灵敏。
她知道这薛三郎是夫君亲自举荐的,理所当然与王府绑定了利益,所以他送的礼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那便是又有稀奇玩意儿了。
想到这里,元氏脸上便带了笑,脚步也比之前松快了许多。
她是嫡妻,让人通禀一声便进了正殿。下人为她掀开了帘子,便看到丈夫李成器坐在浴桶中,这托举着一个卵形的东西凝神查看。
“殿下。”
元氏给丈夫行了一礼。
老夫老妻,还曾经患难与共,李成器对元氏也没那么多讲究,见她来便招呼她一起看心头好。
“五娘来的正好,这是薛三送来的,说是用野猪油熬成的皂。”
野猪油?
元氏轻挑秀眉。
“臣妾只听过猪油膏子,这猪油熬成的皂,妾还是第一次见。”
“是吧。”
李成器让曹集拿了那刻着说明文的匣子过来。
“说是均匀涂抹于身体各处,然后用流水洗净即可。薛三送这东西稀奇,吾便想着试一试,五娘可愿与我同浴?”
宋王妃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曹集。
曹公公早就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就是正殿里的一座摆设,半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已经不需要再靠颜色取悦夫君,但对于李成器的邀请,元氏还是欣然接受了。
夫妻俩一起体验了一把洗—刷—抹套装,都对肥皂和牙膏的效果惊为天人。
“这个洁牙的膏子……真不错啊!”
宋王小声跟王妃嘀咕。
“嘴巴里从来没这么清爽过,还冰冰凉凉的,比洁盐可好太多了。”
宋王妃则是更喜欢枸橘皂。
这皂里嵌了许多花瓣进去,有橘的香气,洗完身上还带着香,比澡豆和皂粉都清爽。
至于大壮寄予厚望的甘油膏,这在两位大唐贵族眼中就不怎么起眼了。
王府有专门制作各种膏子胭脂的工匠,做出来的香膏什么花哨都有,薛大壮的甘油膏还真不够看。
“好!很好!非常好!”
宋王乐得直拍巴掌。
“不枉我在圣人面前给薛三说好话,这小子还真是个得力的人儿,有了好东西知道孝敬他的伯乐!”
正说着,外面有人匆匆来报,说圣人进府了。
李成器跟元氏对视了一眼,心说这李老三是有顺风耳吗?说他他人就来了,还这么晚,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其实李隆基也没什么急事,他就是闲来无事想跟大哥聊八卦,说道说道最近朝堂上的张姚之争。
也是憋坏了,毕竟两个都是故旧遍地的三朝元老,谁能想加起来过百岁的老头,掐起架来也是伸腿插眼,尽往下三滥的路数招呼!?
就比如张说竟然让殿中监姜皎提议让姚崇去做河东总管,这样姚崇就不能入朝拜相了。而姚崇在升任兵部尚书后,竟然装瘸告发张说私下拜访岐王,那戏演的叫一个情深意切。
岐王李隆范是李隆基的四弟,生平好学工书,爱结交儒士,又好藏书画。张说乃是贤良方正科考应诏策论第一人,诗文破局风骨意蕴,长于碑志,与李隆范的交情一直不错。
其实张说找李隆范,不过是宣泄一些他几次阻挠姚崇入相失败的尴尬,尤其不久之前李成器在大朝公然告状中书省和谏台,这让身为紫微令的张说十分没有颜面。
可他不敢找李成器,毕竟宋王乃是睿宗嫡长子,论体统比李隆基还正宗。
但李隆范就没啥了,李隆范的娘是崔孺人,论序齿又在李隆基之后,这辈子最多是个亲王,不用担心会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张说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姚崇给他上眼药。
姚崇说张相私谒岐王,担心岐王受其蛊惑,担心到腿脚都不利索了,生怕两人犯下谋逆的大罪!
李隆基也不是真觉得张说要谋逆,但对他三番两次阻挠自己任用姚崇的事儿上头,觉得这老头是在倚老卖老,这大唐的朝堂姓李不姓张,是时候打压一下张说一派人马的气焰了。
是以李成器穿戴整齐出来接驾的时候,李隆基已经想好了对张说额度处置。他要罢去张说的紫微令一职,改由姚崇接任。张说嘛……就贬去相州做个刺史罢。
然后他就被亲哥的枸橘香气扑了一脸。
他知道长兄是个风雅人,便随口问他是不是调配了新的香膏,没想到被李成器喜滋滋地炫了一回宝。
“皂,是野猪油熬出来的皂,洗的油光水滑的,还有余香,澡豆和皂荚都跟它比不得!”
他这样说,李隆基顿时也起了兴致。
他知道大哥的家里是有汤池的,于是提议兄弟俩一起去泡澡,顺便体验一把这油光水滑的野猪皂。
这是宋王李成器今天晚上的第三个澡,他觉得自己皮都给洗薄了一层,
但是没办法,今次邀请他的是大唐第一人,又是他的亲弟弟,做哥哥兼臣子的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舍皮陪君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