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语忙把孩子抱起来,神奇的是她一抱,小胖丫头就不哭了,一边好奇的偷瞄她,一边偷偷把眼泪鼻涕都抹在她身上。
然而陶语此时没办法去顾她,因为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穿僧袍的男人身上了,尤其是在看到他一颗脑袋光溜溜后,当即就震惊了——
她千想万想,也绝没有想到,这位除去了她这个所谓会威胁无还城安危的绊脚石后,竟然还真照着原来的轨迹去追寻梦想了。
他竟然在杀了她之后,还敢实现梦想去当和尚了?!
陶语震惊之余先是气愤,接着莫名想到,这么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都给剃了,有没有考虑过现实生活中秃头青年的感受?
她甩了一下脑袋,这才把各种古怪的念头压下去,再一抬头就和岳临泽对视了,她当即心虚的低下头,有些怕他会认出自己,可惜刚一低下头就看到他的鞋子出现在眼前,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好在岳临泽只是从她怀中接过念念,看着念念发红的眼睛问道:“怎么哭了?”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刚被陶语抱过,又被岳临泽给抱了,当即傻乐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哭。
岳临泽浅浅一笑,捏捏念念的小胖脸温柔道:“有没有吃药药?”
陶语奇异的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药药这两个字刚刚是从他口中说出,就算是亲耳听到,恍惚间还是会觉得很不真实。这会儿再去看岳临泽的光头,已经觉得顺眼多了。
大佬的相貌不是凡人能比的,没有了头发的修饰,反而将五官更加突出了,剑眉星目、高鼻薄唇,面上古井无波,配上禁欲的僧袍和佛珠,好一个美貌与肃然并重的僧人,叫人看得既想敬在庙里,又想踩入泥中。
直到岳临泽的目光扫过来,陶语才将眼睛移开些许,修饰了声音怯怯道:“方才是奴婢不好,惹恼了小姐。”
岳临泽平静的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在陶语额头都忍不住冒汗、以为自己露馅了时,管家走了进来,看了周围一圈人后,对岳临泽道:“这些是来选小姐乳娘的,我方才已经将人选定了。”
“谁?”岳临泽侧目。
管家含笑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妇人:“这位活计做得最好,又有过做乳娘的经验,想必会将小姐伺候得极好。”
岳临泽看了一眼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知道这是选拔的依据,管家所指的人确实做得最好。他目光在桌上一一扫过,在看到明显有些乱的一堆时,目光稍微停顿了片刻。
陶语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免为自己脸红。亏得她还想靠应征下人混进城主府,就她这水平,恐怕连进来挑粪都不会被选上。
“这些是谁做的?”岳临泽问。
管家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陶语,陶语立刻屈膝,朝岳临泽尴尬的笑笑。
岳临泽也不看她,沉默半晌后淡淡道:“留她吧。”
陶语一愣,瞬间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冷嘲热讽的拆穿自己了。
“城主?”管家惊讶的看向他,有些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岳临泽将念念头上的乱发稍微理了一下,平静的解释道:“先前几个乳母,哪个这些琐事做得不好?做念念的乳娘,不需要做这些粗活。”
管家怔了怔,明白他的意思是纠结这些无用,先前那些乳娘做得再好,最后还不是没有及格的。可话是这么说,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管家迟疑道:“可是,若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又如何能照顾得了小姐?”
岳临泽点了点念念的鼻尖,耐心道:“念念,这些人里,要选一个给你做乳娘,日后陪你用膳玩耍,你喜欢哪个?”
念念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想也不想的对着陶语笑了起来,陶语眨了眨被粘得小小的眼睛,有些不知该做何反应。
岳临泽这便宜女儿,怎么看起来这么喜欢她?
管家看到念念这么快就选了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城主,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这个妇人是方才所有比试里都倒数的,他还是不觉得她能照顾好念念。
岳临泽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方才念念哭时,是她抱着哄好的。”他说罢,便抱着念念转身走了。
管家因为他这句话久久都没能开口,许久之后才满脸复杂的看了陶语一眼,对刚才他选中的人和陶语道:“你们都留下吧,两个人一同照顾也更稳妥。”
“是。”
“多谢管家。”
两个人同时行礼,陶语磨磨蹭蹭走在后面,等那个妇人离开后,忍不住问管家:“管家大人,我确实不及方才那几位的本事好,为何城主大人要留下我?”她必须搞清楚,自己刚才露馅没。
“因为小姐刚刚肯让你抱了,”管家叹了声气,见她面露不解后解释道,“小姐不喜人靠近,你是她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和城主之外,第一个肯接近的人。”
“……原来是这样。”陶语一时间有些无语,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个原因留在了城主府。
管家扫了她一眼:“既然留下了,日后便勤勉些,小姐喜欢你,你便不需要做太多,只需每日里哄小姐开心就是。”
“是。”陶语微微福身,等管家离开了才站直了身体脸上神情微微放松了些。不管怎么说,她最终还是混进来了,相信跟进来做杂活比起来,哄小孩子这种事应该更轻松,待遇上也会好一点吧。
陶语这么想着,乐悠悠的去客栈拿行李了,打算今日就在城主府住下。
这边岳临泽抱着念念离开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念念小嘴叭叭了半天,发现爹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气得哼了一声,小小的嘴撅成了扁扁的,看起来像个小鸭子。
岳临泽眉头微动,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不高兴了?”
“爹爹不走。”念念见他抱着她站在院子里不动,以为他又准备离开。
管家恰巧走过来,听到念念的话后一阵心酸,也想跟着劝劝城主,可城主自从出家之后,除去极少数小姐生病时才回来,其他时候基本没有留下过,甚至连一顿饭都没在家中用过。
他心里暗叹一声,向前打算将念念接过来,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岳临泽缓缓开口道:“好,今日爹爹留下陪你用膳。”
“嗯!”念念笑了起来。
管家脚下一僵,惊讶的看向岳临泽,岳临泽一回头便和他对视了,看到他鬓间多出的许多白发,垂眸道:“劳驾管家备些吃食。”
“好,好,我这便去……”管家忙应道,说完就转身走了。
“等一下,”岳临泽叫住他,管家心里忐忑一瞬,生怕他又后悔了,好在他沉默之后只是道,“午膳叫乳娘过来伺候念念。”
“是。”管家弯了弯腰,便去准备了。即便城主不说,今日他也是要新来的乳娘伺候小姐的,好看看她们真的有资格留在城主府。
于是陶语去客栈背了行李回来,就听到要去伺候的消息,她忙放下包袱,去找另一个留下来的乳娘,一同往中厅去了。
她们两个人到了中厅,只看见管家站在那里,却没见岳临泽和念念。管家看到她们来了,便客气的点了点头,对另一个乳娘道:“你日后便负责伺候小姐的起居,平时只需看着小姐需要什么,去找账房领银钱去买就是,这里不必你来管。”
“是。”妇人喜笑颜开,忙行了一礼离开了。
陶语羡慕的看着她,采购可是个大肥差,没想到被她给落去了,不用想,哄小孩没油水的任务是她的了。
果然,管家不甚满意的看她一眼,但想到小姐对她青眼有加,便放缓了态度:“你日后就贴身照顾小姐,切不可由着她胡闹,但也不能管得太过,时时记着你是仆她是主,只要你做得好,城主是不会亏待你的。”
……要照顾要管教,还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这活计听起来可不是太好做啊。陶语心里吐槽一句,咧开嘴笑了起来:“知道了管家大人。”
管家看着她黑胖宽厚的模样,先前对她那点不满意总算消散了些,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站在一旁等着,自己亲自去请岳临泽和念念来用膳了。
陶语闲散的在桌子旁边站了许久,等听到脚步声后立刻站得直起来,发现是端菜的丫鬟后松了口气。然后她就看到一盘盘好菜上了桌,内容丰富得堪比满汉全席,再想到自己当初当城主夫人时,吃的连这一半好都没有——
所以那时候岳临泽就一直在苛待她,只是她本人没什么出息,就没看出来?
陶语愤愤的盯着桌上一道红烧肉,清楚的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她今日一起来就跑城主府面试了,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过,简直不要太饿。
如果不是想让岳临泽也尝尝别人偷摸盯着他的滋味,她恨不得现在就抱着大肘子和红烧肉逃跑。这么一想,脑子里立刻冒出一堆抢肉计划,可惜一听到念念和岳临泽的声音,她立刻垂首双手放在小腹前,一副谦卑谨慎的模样站稳了。
岳临泽抱着念念进屋后扫了她一眼,便将念念安置在桌前,自己坐在了她的对面。念念不满自己离岳临泽太远,伸着手啊啊撒娇:“抱抱……”
“乖,让乳娘喂。”岳临泽温柔道。
念念不高兴,哼唧着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一个不留神就掉了下去,好在陶语眼疾手快,迅速把她从地上捞回椅子上。念念愣了一下,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陶语一看她呆滞的模样,暗道一声不好,然后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
她嘴角抽了抽,想到自己的职责,只好把孩子抱起来拍:“不哭了不哭了,念念最乖了,我们不哭了……”
管家站在后面想斥责她大胆,竟然敢直呼小姐的名字,但见小姐在她的安抚下很快就冷静下来,便没有开口说什么。
陶语听念念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无意识的嘤嘤婴,知道她的情绪早就调整好了,后面都只是在耍赖而已,便小声建议道:“咱们吃点东西吧,今天的红烧肉看起来特别好吃呢。”
念念偷偷瞄向红烧肉,猝不及防跟岳临泽对了眼,眨巴眨巴眼睛又开始干嚎了,岳临泽平静的看着她,半晌缓缓道:“不吃就都撤了,只留一个青菜。”
此言一出,念念立刻抽泣着不敢嚎了,陶语趁机把她放到椅子上,弯腰拿起筷子和碗,开始给她夹菜。念念一看到肉就什么都忘了,张着嘴让陶语喂,陶语喂了几口后觉得这孩子有些太挑食,便夹了青菜。
结果念念一看就急了:“不要不要。”
陶语笑笑,夹了块红烧肉放在炒熟的青菜叶上,又放了些米饭用筷子包好,递到了念念嘴边:“小姐你尝尝,这样特别好吃。”
念念也觉得新奇,便张开嘴吃了下去,嚼巴两下后吃出了肉味,便果断咽了下去。管家欣喜的看着陶语,没想到这次自己看走了眼,这人还真有些本事。
陶语又照着这个方法喂了几口,便觉得肩膀脖子腰哪哪都是疼的了,没办法,站着喂一个小矮子,实在是考验肌肉。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蹲下时,岳临泽淡淡道:“念念吃饭慢,你坐下喂。”
“……是。”陶语忙应道,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岳临泽垂下眼眸,端起碗筷开始吃饭,真的只是吃饭,一口菜都不去动的那种。管家看到后愣了一下,接着恍然,有些愧疚道:“城主,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叫人去做些斋菜。”
也是他见城主留下用膳高兴得昏头了,忘记了城主这些年早就不吃肉的事了。他急忙要去吩咐厨子,岳临泽却平静道:“不必了,我吃这些就好。”
管家只得站住,心里满是惋惜。陶语闻言看了岳临泽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念念身上,再没有看他一眼。
她一直以为这男人杀了自己后,肯定会活得很煎熬,没想到如今不仅养了个闺女,还当了他一直想当的和尚,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现在看见他就来气,多看一眼都嫌烦。
陶语不看岳临泽,那就得看念念,看着小孩子肥嘟嘟的脸颊上蹭了一层油光,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泛绿光了。这肉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啊啊啊……
啪。
对面传来一声小小的筷子碰碗声,陶语看了过去,只见岳临泽已经站起来了,往外走了两步后侧目:“喂完念念,就随意吃些,免得耽误带她去休息。”他说完就脚步匆忙的走了,到了不远处后终于忍不住呕吐,将刚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陶语听了岳临泽的话后,忙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喜意,等她再抬头时,岳临泽已经不见了。
念念坐在桌旁眼巴巴的看着她,既想接着吃饭,又想跑出去找爹爹,一时间三岁多的她面临了艰难的人生抉择。
好在陶语帮她选了:“咱们先用膳,待会儿再去找爹爹好不好?”
“爹爹会走。”念念含糊道。
陶语笑笑:“他不会的,咱们先吃饭。”她都要饿死了。
念念心里是不信她的话的,但听到她开口,却莫名觉得很有说服力,便点了点头,开始乖乖吃饭。
陶语松了口气,跑去给自己盛了碗米饭,一边吃饭一边喂念念,很快就把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她意犹未尽的看了眼盆子里的米饭,又给自己盛了高高一摞,正要吃时管家进来了,看到她碗里的饭愣了一下。
“……我还没见过几个这般能吃的。”在她之前,只见过夫人这么能吃,管家满眼复杂的看着她。
陶语不好意思的笑笑,用起饭来比之前拘束不少,管家叹了声气:“待会儿吃完,便带小姐去寻城主吧,城主不经常回来,让小姐好好和他说说话。”
“可是城主大人方才说,要小姐去休息的。”陶语为难道。
管家看她一眼:“城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若是小姐醒来没看见他,定是要闹翻天的,还不如带她多跟城主相处一下,等城主走了也好哄些。”
“……是。”陶语应了一声,等管家走后才松了口气,继续吃自己的饭。
这会儿念念已经吃饱了,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她,陶语吃着饭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了几次,忍不住问:“你很喜欢我?”
小姑娘一听她这么直球的问题,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了。陶语看着好玩:“为什么啊?”
“喜欢语娘,娘娘。”小姑娘笑眯眯道。
小孩子说话不太清楚,大概可以听出是喜欢乳娘的意思,陶语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吃完饭,就带你去见你爹爹。”
“好!”往日的混日魔王,此刻乖巧的坐在那里等着。陶语越看越喜欢,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后放下碗筷,牵着她出门去了。
问了人之后,知道岳临泽就在主院中,是他们之前住的院子。陶语脸上的笑淡了些,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才被等不及的念念催促着朝前走去。
她带着念念到了主院门前,深吸一口气后才踏进门里,看到里面完全被改过的景观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他们的寝房,却在那里没有见到任何房子,只有一弯池子。
……岳临泽心可真狠啊,她离开的时间里,把他们所有的回忆都销毁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给她留。陶语心里那点郁闷又开始发酵,眼神中透出一点冷漠。
“爹爹!”念念兴奋的挣开陶语的手,挪着胖乎乎的腿朝角落里的岳临泽奔去,陶语这才发现岳临泽正在池子旁坐着,她敛目朝他走去,微微行了一礼。
岳临泽看了她一眼,便抱着念念到了池子旁坐着:“为什么没回去睡觉?”
“要爹爹,不要睡觉!”念念理直气壮道。
岳临泽轻笑一声:“爹爹要回寺里了。”
“不要!”念念一听嘴巴就撇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哭。
岳临泽揉揉她有些碎的头发:“你知道的,哭闹不能解决问题。”
陶语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很怀疑以念念三岁小孩的智商,能不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事实证明念念果然听不懂,听到他要走后就钻进了他怀里,又开始哼唧哼唧的哭起来。
陶语同情的看着这小姑娘,这么会儿就已经哭过无数次了,天天情绪这么不稳定,能胖成这样也是不容易啊。
不管念念怎么哭,岳临泽都只是轻声细语的安慰,绝口不提要留下的话,陶语沉默的在一旁看着,最后见实在没完没了了,便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城主大人有空还会回来看您的,不必太伤心了。”
“我不要我不要……”念念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岳临泽看向陶语,似乎想和她说什么,陶语抿了抿唇,轻声道:“城主大人,不如您现在就离开吧,小姐交给我就行。”
岳临泽指尖一颤,半晌垂眸道:“好。”
他说罢,便将哭闹的念念递到她手中,自己转身离开了。陶语满眼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岳临泽上了马车,朝着寺庙去了,路上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女子腰带上,许久后阖上了眼睛。
当夜,寺院里的灯都熄了,岳临泽略过了往生咒功课,而是如之前每个失眠的夜一样铺开了画纸,只是这次他没有动笔,盯着干净如新的纸看了许久,都没有在上面落一个墨点。
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他从桌下掏出钱袋,将里头破损得厉害的铜钱取出来,像往日一般随手一撒,开始弯着腰捡。
等将两百个铜钱一个不少的捡回钱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蒙蒙亮,而城主府的陶语,在睡了一晚上的外间窄榻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心一横进了里间,拿肉呼呼的小姑娘当抱枕继续睡,很快便睡得又香又踏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盘盘盘,肯定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