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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喜欢你(1 / 1)

“哎,手滑了。”

投影仪罢工了,严奚如及时收手,低头看见自己泼出去的大杯茶水只有一小半在桌上,剩下大半,都撒在了俞访云身上,包括一大坨茶叶碎,白大褂都染成了茶色。

俞访云手还放在键盘上,目瞪舌挢,不是被严奚如吓的,是被自己屏幕上生动活泼的教学片吓的,见严奚如靠近自己,他惊慌失措地合上了屏幕。

严奚如却按住那只手:“不好意思啊俞大夫,快去换衣服吧。”

他按着俞访云的肩膀往外推,蒋一刀在身后大骂:“严奚如你手上抹猪油了啊!就这杯子都抓不住,你还敢给病人开刀!?哎!喂!把这投影仪赔了再走!”

这茶杯容量不浅,俞访云白大褂连着衬衫湿漉漉地黏在腰上,裤脚也往下淌水,从正面看狼狈不堪。但俞访云顾不上形象,紧紧抱着电脑死活不肯松手。“师叔,真的不是我看的。”

严奚如更心虚,拿了件替换的白大褂给他,又从值班室翻出了自己的衣裤:“先穿我的换一下,干净的。”

俞访云这才谨慎地把电脑放进抽屉,拉上窗帘,抱起了沙发上一堆衣物。严奚如坐下来,自觉移开视线,可耳朵却避不开那细细碎碎换衣服的声音。

——屋里暗淡,阳光都绕开他,少年的身影轮廓投映在桌上,脖颈纤细,腰窄臂长。严奚如眯眼勾勒,窗格把那洒在桌上的影子裁成三截,叫人痴心妄想地,掌心向上去接那段影子,明明空无一物,又像攥住了什么。

俞访云飞快套上衬衫,披了外套,影子换成侧面,半张脸落进手心,睫毛耷在指尖上。

严奚如心中天秤一摆,就算搭上几个月工资,这茶洒得也不亏。

“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严奚如转过身,见他弯腰背朝自己,裤子还落在身侧。那件衬衫是全新的,连着吊牌,俞访云正费劲扯那根棉线。

他一只膝盖撑在沙发上,白大褂下露出的小腿白皙纤细,脚踝是一截雪白玉竹,只欠盈盈一握。严奚如目光移不开他垂下的白足,眼前全是东风垂柳,回神时已经捏上了一段腰,手摸索向那胸前的吊牌。

“这都扯不动,你吃饭了吗?”他左手一使劲,松开棉线,却不舍得松开腰上的那只手。

俞访云腰上发痒,扭腰也躲不开,抬起头依然纠结的是:“师叔,真的不是我看的。”

严奚如心中暗爽,感谢江简和他的破电脑,有了这一茬,这豆蔻都想不起计较喝醉那晚的情节。

他顺梯子往上爬,收拢手指,搭着俞访云薄薄的衬衫:“……怎么?听说了我喜欢男人的传言,怕我知道是你看的就误会你?”

“喜欢男人”四个字从他嘴里讲出来,毫不忌讳,倒让俞访云腰间淌下一滴热汗,躲开他的手掌,捞起地上的裤子胡乱一套。那人始终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俞访云系好腰带,俯身收拾换下来的脏衣服。严奚如抱着手臂,干脆坦然看他笔直双腿。有些人穿戴好看着多乖巧,现在只露出两条小腿,却比□□相对更有趣。难怪美人都半笼绣幛,纵台下看客心猿意马。

“我不是想解释,但你可以要求换到别的组,廖思君,蒋一刀,都可以。只要你介意,离我远远的,现在还来得及。”严奚如不再轻浮佻他,认真地说了句。

“我不换组。”俞访云稍有迟疑,语气却肯定,“医院里人来了又走,只有绯闻和八卦永远热闹。那样的传闻,我想要的话,也可以有一堆。”

严奚如笑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也能喜欢男人?”

俞访云接上他目光,眼神深邃得不同寻常:“说明,我也可能喜欢你。”

空气瞬间都凝结。

严奚如慌乱地摸了摸鼻子,俞访云擦过肩,伸手只搂到了一把空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郑长垣约人喝酒,可对面那人有心事,喝了好几口空气。郑长垣睨他一眼:“你发什么呆呢?”

严奚如这才晃过神:“刚说到哪儿了?哦……说好了让陆弛章回医院的,折泷也好门诊也好,总不能真的跟着老头子捣一辈子药。但他那人狗屁不通,我没办法交流。”

“他本来就是块木头。要是通情达理,我至于这么心烦。”

那不都是你上赶着找的,严奚如落了杯子,又觉得他这五十步笑不得百步。自己那块精雕细琢的木头更复杂,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更是沉得看不清楚。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这又是什么品种的木头。”

郑长垣一眼窥破:“你看上谁家木头了?”

严奚如兀自摇头:“不,壳比木头还硬,可能是块石头,凿开才知道里面什么样。”

瞧他失神落魄,郑长垣看着了好戏:“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严奚如深深叹了口气,见得着心烦,见不着更烦,真当自己是在做梦才好。

“管他是石头是木头,我看你都当作宝贝了。”对面放下酒杯,勾起嘴角,“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说不定其实你才是那块木头。”

到了义诊那一天,折泷医院门口比过节更热闹。专家一个塑料水桶当诊台,一个塑料脸盆当板凳,像坐在菜市场摆摊。平时疑难杂症看得多了,严奚如很久没面对如此单纯又质朴的病人了。

“大夫,我胆囊结石,今年刚割了胆囊,会影响生孩子吗?”

“不影响,胆子小的人,也能生孩子。”

“大夫,去年我阑尾炎,上你们那儿把阑尾给切了。那我现在缺了阑尾的这个情况,会遗传给我儿子不?我儿子今年三岁,我担心遗传了影响他。”

“不影响,但你要不关心一下智商会不会遗传给你儿子?最好不要。”

俞访云在边上听师叔说话都害怕,生怕病人一冲动就把他的水桶掀了。自己这儿被问得最多的则是,“大夫,你几岁了啊?结婚了吗?”

招架不住这位气势汹汹的大妈,他转头喊了一声“师叔”。

“怎么了?”严奚如挪了脸盆靠近过来。阿婆打量他几眼,不是很感兴趣:“我是问这个小医生,有对象了没。小医生这个条件,眼光是不是很高啊?阿婆给你介绍,你喜欢什么样的?”

俞访云却立马转头盯着师叔,把严奚如盯得也一懵。这小孩脸皮也太薄了,被人问一句就两颊羞红。

“阿婆,你去拿药吧,别耽误后面人看病啊。”他拍拍桌子打发人走,阿婆不乐意了:“我看的这个大夫,和人说话呢,你凑什么热闹。”

“你没听见他喊我师叔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他二爸!我不同意他结婚,他就这辈子都娶不着媳妇!”和病人抬杠,严奚如最熟练。

阿婆提着两盒龟鳖丸忿忿走了,严奚如回头看俞访云朝自己傻笑,笑出两个兔牙:“你还笑,别人要给你介绍对象你脸红什么?”

“她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严奚如感觉自己坐盆歪了,移正屁股,顺口问下去:“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兔牙一现,豆蔻的声音都变甜了。俞访云回答:“师叔。”

“嗯?”两条长腿无处摆放,只好伸直了,提了提裤脚,“听着呢。”

“师叔,”对面眨巴下眼睛,“你的盆裂了道口子。”

遂即咵擦一声,师叔摔到了地上。

尽管马上换了叠牢固的报纸,可“严大夫看病看伤了臀部”的说法已经在折泷流传开来,排队来的病人都忍不住朝严大夫的屁股瞅上一眼,害得他皮痒都不敢去挠。

“下一个!”医生叫号的脾气越来越大。

“严大夫,我又来啦。”是认识好几年的孙婆婆。“您来啦。”

孙婆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扭扭捏捏:“哎呀我都说了不来,大医院的大夫都看不好,这小地方的更没用了!非拉我来干嘛!”

“他们都是大医院来的专家,厉害着呢。”

“怎么是你?!”女人指着他,这不就是那个在医院门口和自己对骂的医生?!

冤家路窄,严奚如险些又摔下报纸。

”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八妹这就是我说的严大夫,人可好了。”

八妹斜眼:“他一个开刀的,会看什么失眠?”

严奚如大度一笑:“不巧,我还真的会看。我不仅会看,我还知道失眠和小心眼子最有关系。”

女人踹一脚他的水桶,转身挤到俞访云的诊台前去了。

严奚如无奈地想,心眼这么小,眼光还挺好。“孙婆婆,最近血压还好吧?”

“好的呢,我都去找陆医生帮我看着嘞。”孙婆婆笑呵呵地拿出纸盒,是每次都会带来的绿豆饼,“我去他们家买药,他都给我讲这个病啊这个程度,要不要做手术,要做哪种手术,毛专业的嘞。那么好的大夫,不能继续帮人开刀,不应该的。”

严奚如安静听着孙婆婆絮叨。她其实除了血压都很正常,经常来找自己或者陆弛章,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可是葛院长要是退休了,没有医生给我们看病了怎么办嘞?我们折泷是个穷地方,但还是……病人总不能分富人穷人吧,陆大夫自己条件都这样了,不还在给掏不起钱的老人看病吗。”

严奚如轻笑:“要是没人来,我来好不好?我来折泷给您看病。”

“那不行的!你是要在大医院里当大医生的!”孙婆婆胸怀很大,操心的也多,“但是啊,现在你们的□□那么多,会不会以后谁都不愿意当医生,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啊。”

“会有更多人来的。比如这个笨蛋,不就来了吗?”严奚如含笑看一眼身侧的俞访云,后者也懵懵地回望他。

连孙婆婆都知道,学医辛苦,出路又吉凶未卜,孤独且无人依傍,可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很少有什么职业从一开始就与生命相连,多付出的一点努力都被冠名以希望,而希望是一束吸引旅人奔徒的星光。

也许就是四周阴沉灰暗,更显得那一簇光的的珍贵,

俞访云那边给八妹开了药。“我知道你为什么抗拒吃药,但失眠本身的危害比这些药物的副作用可怕得多,如果不能调整心态,至少用药物来调整状态。”

“八妹”算听进去了,站起来对他道了声谢,孙婆婆挽着她走了几步,又转身:“也谢谢你啊,大夫。”

严奚如略微惊诧,跟着抬头一笑:“不谢,祝你晚上睡得香。”

医患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能说是利益交换,也不算单纯的帮助。即使把自己当成服务行业,还是有很多人希望他是个全然无私道德高尚的奉献者。所以不能怪患者苛求,从开始便用一个刻板形象去规定一个职业群体本就是错的,什么样性格的医生存在都是合理存在。

同样的,严奚如时至今日终于能坦然接受,什么样的病人存在也都是合理。他们不该被摆在医院的对立面,用另一幅刻板印象去固化。有一两个糟心的病人,那必然就有七八个能互相体谅的。甚至还有孙婆婆这样的真心相待,一年见一次面,犹记得严奚如爱吃绿豆塌饼,就回回都带来的。

严奚如把装饼的塑料袋扎紧了,妥帖收到脸盆底下。

俞访云在一旁默默瞧他。义诊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可严奚如每年都来,嘴上抱怨着环境简陋病人拖沓,对着提问的人吹胡子瞪眼,依然看了数量最多的病人。

如果能仔细看一看,他真的好温柔。

月上树梢,摊子也收了。俞访云拍拍屁股想跑,被严奚如抓住衣领:“你去哪儿,等下院长家吃饭。”

“我去找陆师父。”

自从带他去了一次,严奚如再没去过陆弛章那儿。虽然他没表示,但俞访云猜,他其实有点怕陆符丁,怕他气着自己。

“你让陆符丁把脑子洗清醒点,这破药店至少有一半东西是他师父的,说不开就不开了,他有资格吗。“严奚如说得难听,意思还是让俞访云劝劝陆符丁。那么大一家店,卖龟苓膏真有点暴遣天物。

“但陆师父脾气犟得很,我说也不管用。”

严奚如朝他挑眉:“哦?又是你师父了,最近天天就想着这位老师父,我这个嫩师叔你看不见?”

俞访云说:“看得见的,你是亲师叔。”

亲师叔……严奚如险些脱口而出。那倒是亲一亲啊。

月桂早就开了,街上金叶络绎。俞访云从玉树下跑过,踩着一路金粉如萤飞,带来风和清香,衬得一颗心上下浮动。

少年一番飞驰,似流云飞得无影踪,严奚如难得见他轻松洒脱的样子,站在原地望他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被人晃着肩膀喊了名字才回过神来。

葛重山摘了老花镜,跟着看过去:“你瞧什么呢?”

严奚如低声笑道:“瞧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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