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只在撩开车帘的那一瞬,有一点措手不及,立即他就又恢复如常。
车厢内确实还算宽敞,但如果正经地行一套面见王爷的礼节,地方还是显得狭窄了。
于是,黎池只能弓腰拱手行礼,“学生见过俭王殿下,让俭王殿下久等。”
在黎池撩开车帘时,赵俭就笑盈盈地向黎池伸出手,准备扶他进来坐下。这一伸手,也正好方便将弯腰行礼的黎池扶起来。
“池弟,快快坐下”赵俭一如既往的爽朗疏阔,笑容和神情真是友好而亲切。
“虽和池弟你常有书信往来,可自四年前一面之后,再未能与你对坐畅谈,为兄实在想念的紧呢”
黎池闻言深受感动感动的神情中,又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拘谨和惶恐,“俭王殿下,学生惶恐”
赵俭唤他池弟,他却不能没规矩地继续称他为赵兄。
“池弟,你我在浯阳时一见如故,之后书信往来也是互称兄弟。池弟你今日与我这般疏远,可是怨我未曾向你道明身份”
黎池连忙否认,“并非如此俭王殿下身份尊贵,若是逢人首先就报明身份,嗯那就不是待人真诚,而是嚣张跋扈了。”
说这话时,黎池笑容中带着点调皮,语气里有着一两分的、不显出格的调侃意味。
黎池这话一说,车厢里的两个人就似是心有灵犀,又或是心照不宣地,放松下来。
“何况这也怪学生孤陋寡闻,您从一开始就道出了真名,是学生愚钝未能猜对您的身份。”
黎池这话也没说错,确实是他孤陋寡闻。淮阴城的读书人都知道四宝店乃俭王名下的产业,若他一早也知道的话,自然也能联想到四宝店少东家的赵俭就是俭王。
赵俭看着端正地坐在对面的黎池,他低眉垂目、神态恭谨,又带着两分恰如其分的重逢再见的愉悦
“驾”外面车夫一甩马缰绳,马车启动,开始平稳前行。
“池弟不怪为兄就好我就知道你心思最是豁达不过了。我也知道你平日谨遵礼节,在外人面前就不说了,可在私下你我还是依旧称兄道弟,可好”
“好,赵兄。”黎池从善如流地又改口回来。
黎池怪赵俭他不敢,也没必要。
这几天从钟离书他们那里了解到的,以及听说的传言中,黎池已经知道俭王其人,在大燕、朝堂和皇室中的地位。他一个举人,去责怪俭王未与他坦诚相交他不敢。
他早已不是十几二十的毛小子了。该妥协的、要认怂的,他已经能在衡量利益得失之后,很干脆地妥协认怂。
而且说实在的,他也没觉得赵俭隐瞒身份这事甚至用的真名只是没报出他俭王的身份罢了,有什么可去责怪的。
他又不是小女生,何必做小女儿姿态,只因为赵俭没挑明他王爷的身份就闹别扭。他没这个必要。
况且,识时务者为俊杰,俭王于黎池有救命之恩这件事,已是广为人知,他们之间已然牵连在一起了。既然如此,何不和和乐乐的呢
只是,他最近欠下救命之恩的频率很高呢
“谢赵兄在贡院内的救命之恩我当时昏睡得不省人事,幸亏有赵兄赠被,若不然我或许就已一睡不起了。”
“我怎能眼看你蜷缩在阴冷的号房里受冻况且于我来说,将我的被子匀给你,也不过举手之事。”
黎池眼睫半垂,敛住眼底的深思。“在乡试途中的贡院内赠考生被褥,这事于赵兄是否是举手之事,池弟心中明白。赵兄的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了报答的能力,必结草衔环以报。”
“池弟你啊真是让为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们是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黎池依旧重申了他铭记恩情的态度,然后转而聊起各自的近况如此,一路上车里的气氛也很好。
聊着近况时,黎池没说起当初在浯阳四宝店时,三人中的严瑾。赵俭也好似完全忘了这个人一样,没有主动提及。
一路闲聊期间,黎池脑海里一个念头最终成型赵俭当初去浯阳县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他。
因为严琳琅的事,黎池已与严家和严瑾断绝往来。这四年间,他也没听徐掌柜提起过赵俭与严瑾还有往来。赵俭此时也一句都没提过,那么或许一开始,严瑾就只是个搭桥的作用。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联想到面前这人的皇子王爷身份,他名下的四宝店也就不仅仅是来钱的产业了,更还可能是情报收集站。
那么,有关他们的消息,赵俭知道的就不止是他在信中所说的那一点了。赵俭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与严家的事,为防尴尬才特意避开不提。
但是,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严瑾只是起个搭桥的作用
一个受宠皇子王爷,绕道偏僻的浯阳县,与他结识。之后保持书信往来,每一两个月通一次书信,还给他顺道寄来书籍。贡院内冒着被质疑舞弊的风险,开门把他自己的被子送给他。
还有赵俭与他相处时的姿态
以赵俭的身份,黎池觉得他太过殷勤
殷勤到黎池觉得赵俭是在刻意结交他。说句再自恋一些的话,赵俭甚至有点像是在讨好他。
黎池被自己的这个结论给惊到了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大了他有什么资本,可供俭王讨好和图谋的
此时,黎池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
“要说乡试结束后养病的这些天,最遭罪的还是我这张馋嘴,明明都这个季节了,却还想吃一口冰淇淋。”黎池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住赵俭。
赵俭听得半懂不懂的,“兵冰器林这是何物池弟风寒初愈,可不能因嘴馋就乱吃。”
黎池目光未错分毫地盯着赵俭的表情变化,发现他是真的疑惑。
“沁凉的泉水冰镇过的荸荠和菱角,简称冰淇淋。平民人家吃的东西,这个时节也快过季了,今年却还没吃到,因而有些馋嘴。赵兄这话说的,跟我爹教训我时相差无几了。”
“长兄如父,我自然也不能由着你乱来。”
赵俭这话说得极其亲昵自然,让黎池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人际交往能力爆棚,还是真情实感了。
“唉,私下我也就和赵兄你抱怨两句,要说我这次乡试如此惊险,也是怪这科举革新。若非考三场、每场三日的规矩,给革新成了考三场、连考九日,说不得我也就没这场惊险了”
黎池眼看着赵俭的神情变了,虽然是细微的变化,但依旧没逃过他的眼睛。
“如果是每场考三日的话,我第二三场就弃考了。虽说这次侥幸考中解元,但实在是太过惊险。”
听了黎池的话,赵俭心中陡然一震。
若是没有他借鉴黎池之后的举措,提前革新科举、改成连考九日,说不得黎池真不会有这场性命之忧的惊险。
上辈子黎池考乡试时也许同样身染风寒,但或者是在两场考试的间隙时,迅速调养好了,他才没有听闻过黎池乡试时有变故。
而这次他上奏,提前促成了科举革新,变成连考九日,这才使得黎池有了这场严重的风寒
那么这救命之恩,他受之有愧啊。
赵俭的表情管理无愧于他的身份,神色变化算得上细微,但黎池依旧捕捉到了。
看来,提出种种革新科举之策的人,就是赵俭了。再加上刚才的冰淇淋试探,也暂时能确定赵俭与他不一样,或许只是思想超前而已。
自县试后就让自己一直忌惮的人,就是赵俭,那他现在所处形势也就由明转暗了。
现在,他与一朝王爷,建立了救命之恩的联系。换句势利的话就是:他攀上了高枝。这于他是有好处的。
至于会卷入皇权争斗现在他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这离他还远着呢。
况且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相比做一只哪方都靠不上的小虾米,最后被随意踩死。他更愿意做其中一方手中的鹰犬,虽然看着受掣肘,但内里究竟是谁影响谁、谁利用谁,等成长强大后有无挣脱锁链的可能,都还是未知的呢
赵俭与黎池两人心里一番计较,面上都未显分毫。
“哈哈哈,是我对不起池弟”反正朝中官员都知道是他提出的科举革新,赵俭也就大方地承认了,“这科举革新的政策,是我向父皇献的策。”
“哈哈哈哈,小弟我也就是随口打趣一句罢了”黎池也哈哈地笑开了,笑容和语气中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我前两天就已经知道了科举革新之策是赵兄上奏的善策,小弟我不过是想戏耍赵兄一下罢了看赵兄认真解释的样子,真是有趣哈哈哈”
事实上如何呢这不过是黎池随意找的借口而已。
“池弟,你啊看着君子端方的一个人,竟也有这种调皮的时候”赵俭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赵俭这样说,那事实上又如何呢
携因地制宜之策,历练于四方边陲之地,将大燕的边疆治理得牢不可破。多年后回归朝堂,还能在他昔日的大皇兄、当时的皇帝的猜疑之下,一路扶摇直上。
赵俭无比肯定一件事黎池,心里无疑是存了社稷黎民的,但他绝不是一个纯粹的君子,自然也说不上君子端方。
赵俭明白,哪怕是现年十六岁的黎池,也一样并不简单。黎池,或许是属于天生多智的人。
黎池与赵俭两人,一路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赵俭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