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韫知道魏长乐心意已决,只能道:“堂尊既然心意已决,卑职也不再多劝。”
“既然如此,那明早等五仙社的人到齐,就劳烦你带他们去户仓署走一趟。”魏长乐微笑道。
蒋韫拱手道:“堂尊有令,卑职自当从命。”
当晚孟无忌就临时在魏长乐的院子住下。
魏长乐吩又熬夜写了一封信。
无非是告知傅文君,自己已经打探到那些和尚的藏身之地。
写完之后,令彘奴交给孟波,自己便先行睡下。
男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该吃的时候吃饱,该睡的时候睡好。
从马靖良手中拿回财权固然重要,但探查龙背山古寺同样要紧。
次日醒来,天已经大亮。
一打开门,彘奴兴冲冲地跑过来:“二爷,他们去了,上百号人气势冲冲去了户仓署。”
“孟波呢?”
彘奴回道:“信函昨晚交给了他,他一大早就赶回庄子去了。”
“孟无忌呢?”
“跟着蒋主簿一起去了户仓署。”彘奴道:“他见二爷没起,就没有打扰。”
魏长乐自然明白,经过昨夜的刺激,孟无忌完全没了求死之心,反倒是复仇之心极为强烈。
孟无忌不是蠢人,甚至说异常聪明。
他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恐怕再过几辈子也无法完成复仇的愿望。
唯一的可能,就是抱住魏长乐的大腿。
抱住魏长乐,就等于抱着河东魏氏。
要抱魏长乐的大腿,就要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解决户仓署的问题,恰好是一个天赐良机,孟无忌自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全力以赴,以得到魏长乐的真正器重。
魏长乐洗漱一番,用了早餐,直接来到衙门中庭东院。
这里是六房所在。
虽然听起来好几个部门,但每一房办差的人并不多,六房中最多的也正是负责财务账目的户房,有六名文吏当差。
不过前往户仓署,涉及到账目,蒋韫从户房调去了四人,眼下只有两名文吏当值,见到堂尊进来,两名文吏立马起身行礼。
“今天去拉粮,咱们可有具体的账目应对?”魏长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一名八字须的文吏拿了账目上前,恭敬道:“堂尊,昨晚主簿大人就亲自过来看账,连夜统计,天亮的时候有个大概的数目。”
他将账目呈上,等魏长乐接过,才小心翼翼道:“山阴是个穷县,每年主要的税收来自田赋、丁税、商税、矿税这几样。”
“正常来说,这些税赋一年下来折合成银子是一万三千四百余两。县里的存留折合成银子,一般也就两千四百余两,用于本县开支。其他的都要缴纳上去。”
魏长乐翻开账目,问道:“开支是哪些?”
“俸禄、伙食、代办费用、祭祀以及驿站这些。”文吏道:“此外每年会有一百两的不动银,除非是遇上急事,通常都会存在县库,不轻易使用。”
“马靖良代收三年税赋,也就是说按照往例,他在山阴收了四万两银子的赋税?”
边上那名文吏道:“正是如此,这些赋税是少不了的,散校郎手中有兵,肯定也是能收上来。”
“三年拔下来多少?”
“钱粮合计六千两。”先前那文吏道:“每年比以前都要少四百两左右。”
魏长乐冷笑道:“说直白些,马靖良每年都克扣了县衙至少四百两银子?”
“正是。”文吏道:“堂尊莫觉得四百两银子不多,这县衙的开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几十两银子都能耽误许多事,所以四百两银子对县衙来说其实是个很大的数目。””
“也正因如此,衙门里总是捉襟见肘,许多事情硬是办不了。也多亏县丞和主簿大人,实在缺银子,就只能去找城中士绅求助,让他们帮忙。”
魏长乐心下冷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马靖良少给了银子,县衙就要去求助士绅,如此一来,欠下士绅人情,平日衙门办事,自然而然会受到当地士绅的影响。
所以少拨银子,不是马靖良看上那三瓜两枣,而是以此让县衙彻底沦为附属。
“所以马靖良至少克扣了县衙一千二百两的钱粮。”魏长乐掐指算了算,“折算下来,仅仅该给衙门的开支就少了六百石粮食,这还与灾民的救济粮无关。地方赈灾,自然可以向上面打报告,几千百姓,一个冬天至少要两千石才能活命,三年就是六千石。”
他自言自语道:“不错,其他的账先不算,今天至少要拉六千六百石粮食回来。”
两名文吏对视一眼,心想堂尊真是异想天开。
莫说六千六百石,今天要是能弄回六百石,那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魏长乐正准备再详细搞清楚账目,外面却是传来焦急声音:“堂尊,堂尊在哪里?快,赶紧找到堂尊!”
魏长乐听那声音慌张,知道事情不对,直接走到户房门前。
其他各房的文吏也被惊动,都站到门口。
只见一人已经冲到东院内,四处扫视,瞧见魏长乐,就像是看到大救星,飞奔上前,气喘吁吁道:“堂尊,不.....不好了,死.....死人了......!”
户仓署座落于山阴城东北角,因为是要地,周围并无民居,而且城兵的营地就设在户仓署附近,相距不到三里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帝国北境是战事频发之地,哪怕已经与塔靼议和多年,但塔靼人反复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突然南下侵扰。
北境的运输条件也是恶劣,为以防万一,分布在边境戍守的十二戍堡固然囤积了不少粮食,像山阴这样的边境城池,也是备有一些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户仓署占地面积不小,储存的粮食自然也是丰厚。
哪怕是西城众多百姓忍饥挨饿,甚至有人饿死,户仓署也是不放出一粒粮食。
户仓署周围修了高大的院墙,只有前后两门。
院墙内时刻都有兵士来回巡逻,而前后门平日也都有数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卫。
一直以来,因为无人敢靠近户仓署,所以这里素来平静。
但此刻的户仓署前门外,却是乱成一团。
几十名城兵横成一排,有的握刀,有的持枪,甚至有济民弓箭手,阻拦任何人靠近仓库。
队列前面则有四五名骑兵,手握马刀,居高临下看着对面。
对面却是黑压压一群人,除了几名衙门里的差役,其他都是五仙社的喽啰。
人群中发出凄惨叫声。
却是有数人受伤,有的被砍了肩膀,有的被长枪扎了大腿,此刻同伴正在帮忙处理伤口。
另有两具尸首躺在地上,一人被砍断脖子,另一人则是直接被长枪刺穿了心脏。
蛇大杨雄蹲在尸首边上,死死盯着对面骑马居中一人,目光如刀。
那人却赫然是庞老六。
他手中马刀沾血,显然一人被砍杀正是他的杰作。
“谁敢再上前,老子认得,刀不长眼。”庞老六脸色阴沉,抬刀指向站在人群前的主簿蒋韫,冷笑道:“蒋韫,你他娘的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带着一群泼皮前来抢粮?你这是要聚众谋反。等散校郎到了,看看你是怎么死。”
蒋韫也是脸色发青,既有恐惧,亦有愤怒,沉声道:“庞队正,你......!”
“住口!”庞老六喝道:“老子现在是队率,不是队正。”
“好,庞队率,你说我聚众谋反,那是血口喷人。”蒋韫脸色难看至极,道:“这些人都是衙门招募的壮班班丁,不是你口中的叛匪。散校郎当初是帮助县衙收取赋税,如今堂尊要清账,将税粮入县库,有什么问题?”
他抬手指着两具尸首,怒道:“你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杀人,这是草菅人命。”
“抢夺官仓,无论是谁,就是造反。”庞老六冷哼一声,“谁敢上,老子就杀谁。”
杨雄缓缓站起身,双手握拳,怒视庞老六。
“蛇大,你还真以为换了主子,就扬眉吐气能做个人了?”庞老六盯住杨雄,不屑笑道:“狗就是狗,怎么着也是一条狗。不对,狗对主人忠心耿耿,你这条狗有奶便是娘,毫无中心可言,那是连狗都不如,哈哈哈......!”
其他城兵闻言,也都是大笑起来。
杨雄怒不可遏,握拳便要上前,却感觉肩头一紧,扭头看过去,却是孟无忌拦住了他。
杨雄皱眉,孟无忌却是一瘸一拐上前几步,单手背负身后。
“啧啧啧,这魏知县真是无人可用了。”庞老六感叹道:“要么是一群烂到骨子里地痞无赖,要么是个瘸子。孟无忌,不都说你熬不过今年冬天吗?怎么还活着?我还担心你冻死街头,没人帮你收尸呢。”
孟无忌却是微微一笑,问道:“庞队率,你杀了人,还能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庞老六戏虐道:“死瘸子,你再往前走几步试试,老子保证一刀就能砍断你的脖子。”
“杀人是要偿命的。”孟无忌依然笑道:“你杀的人不是叛匪,是山阴县衙壮班的班人。”
“以前山阴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但如今的山阴还是有王法的,山阴县衙也一定会办理此案。”
他盯着庞老六,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我实在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庞老六哈哈笑道:“不错,山阴有王法。抢夺官仓,聚众造反,这山阴的王法肯定是要治你们的。对了,魏长乐呢?他是山阴县令,出了人命案,他也该出来了。老子就想问他,造反该如何惩处?”
他话声刚落,急促的马蹄声响。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到不远处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是堂尊!”蒋韫看的清楚,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