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同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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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国子监种满高大的樟树,一眼望去绿意盎然。

魏九朝踩着太学门前的斑驳树影呼哧呼哧跑进监院,看到学堂里的同窗尚在玩笑打闹,才算放下心:“还好路上跑得快,赶在学正前头到了。”

“你运气好。”赵昭笑道:“今儿是刘学正的课,依他的性子定是要课前唱名的。”

魏九朝回头看一眼窗边空着的位置,奇道:“阿宥今儿又没来?真成京城失踪人口了?”

“我也奇怪呢,他家中也不遣个小厮来告假,被记名儿可是要受罚的。”赵昭拍拍他肩膀:“今个儿你替阿宥应付刘学正。”

魏九朝一脸无语:“怎么还是我?”

若齐宥只有他一个好友,那连着帮一个月也是他义不容辞!可分明大家平日里都一起玩闹,凭什么出了事儿只让他一个人上呢?

“你抄他课业时怎么不说?”赵昭笑道:“抄一次答到一次,这么算起来阿宥春闱前都不必来了。”

还不待魏九朝答话,萧朗吟已开口道:“前几日麻烦你们了,今日我替阿宥答吧。”

两人一顿,眉间掠过诧异。

魏九朝回过神,立刻道:“不必!”

正说话间,刘学正已经走进学堂内,清清嗓子,二话不说展开花名册开始依次唱名。

等唱到齐宥名儿时,萧朗吟埋头在书间,低低替齐宥道:“在。”

魏九朝被他抢了先,满脸不悦。

刘学正听见响应,眼皮也未曾抬,继续往下念名字。

几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松口气。

唱罢名,刘学正拿起朱笔在未曾缺员处画了勾,随即展开书本准备讲课。

门被倏然推开,齐宥气喘吁吁站在门外,一张小脸沁着薄汗,额发微微凌乱:“学正对不住,我迟到了。”

刘学正一眼认出他,挑眉冷冷道:“在学里玩起真假李逵的把戏了?方才那位齐宥,你们一起站出去!”

教师中随即发出一阵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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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骄阳洒在枝叶如盖的树冠上,如水波般闪出粼粼的光泽,二人靠窗站在廊檐下罚站,依稀能听到学正已开始讲课。

身畔的紫檀雕花窗棂被悄

然打开,窗户缝中递出来两本书,窗后的少年悄声道:“这是你们的书。学正讲到第二十五页“子路问强”那里了!”

萧朗吟微哂,他坐在里头尚且不怎么听课,罚个站时还能分秒必争?也难为同窗们把书传过来,萧朗吟道谢后接过书,扔给齐宥一本。

齐宥站在窗外也毫不敷衍,捧着书垂头研读,支棱起耳朵认真听一墙之隔的学正讲解。

日头下的少年神色专注,全身闪着“我爱学习”这四个大字。

萧朗吟眉眼懒散半倚墙面,百无聊赖之下,干脆把手里的书本顶在头上遮阳。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里头安静下来,想是学正结束了讲义,让少年们自己做八股。

萧朗吟走至齐宥身旁,开门见山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我身子不舒服,”盛夏骄阳高照,齐宥鼻尖儿上沁出了汗:“在床上躺了几日。”

萧朗吟挑挑眉,没有多问。

齐宥自然也不会主动搭话。

他疏远萧朗吟,除了逃亡被抓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书中原主的结局。

萧朗吟因帮助齐宥逃亡被圈禁在侯府中,但他因祸得福,胸腔中疯长的仇恨激得他和父亲联手,起兵谋反,杀入宫中。

没曾想还成功了。

暴君当时正在外平叛赵王,腹背受敌,落了个力战而亡的结局。

齐宥被萧朗吟解救,这本该普天同庆,诡异的是,原主出来没多久就被萧朗吟手下的太监念恩给毒死了。

那太监这么做,据说是文官指使,为了大义。毕竟原主曾是前朝男宠,有亡君之兆。

书中写到,快要断气的齐宥躺在萧朗吟怀中,还在喃喃劝告新皇莫要为他大开杀戒……

萧朗吟大怒,杀了给他下毒的太监,清洗了文官集团,开始帝王之路,在文中赢得众人无数彩虹屁。

说到底,眼前这位才是最终上位的男主。

而自己,看似是男主的白月光,说白了就是帮男主觉醒的工具人。

齐宥自觉是个普通人,他怕疼怕苦,不愿成为男主的试金石。对萧朗吟敬而远之,是最好的态度。

恰在此时,下课钟敲响,刘学正从课室里走出来。

二人神色一敛,忙规规矩矩站好:“学正。”

“以后要

堂堂正正,代人答到非君子所为!”刘学正斥道:“早些去膳堂,莫误了下午的课!”

魏九朝在学正身后吐吐舌头,拉着齐宥一起朝膳堂走去。

膳堂的菜肴五荤六素,另有每日更换的甜品羹汤,价钱便宜实惠,算是学堂福利。

国子监年初定了跟读小厮不准进入校舍的规矩,因此不管平日里多么养尊处优的少年,进了国子监连吃饭都无人侍奉,起初监生们很有意见,觉得自己上了一中午的课还要亲自动手取餐太过辛劳,但祭酒放出话来说不吃就饿着,监生们立刻表示能习惯这般辛苦……

膳堂的四方桌长条凳依次摆开,少年们寻了处干净的桌子坐下。

齐宥一看膳堂今日的饭菜,登时要自闭……荤菜连肉星儿也无,羹汤的成色也让人提不起食欲。

魏九朝举着糖葫芦喜滋滋过来:“看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

“啊!糖葫芦!怎么就一串?”

“膳堂里最后一串,分着吃吧。”魏九朝献宝一般把糖葫芦横在齐宥面前:“阿宥,你先咬!”

山楂裹满香甜的糖浆,格外盈润诱人,齐宥牵着魏九朝的袖子,轻轻咬住签子最上头晶莹欲滴的山楂。

赵昭望着二人拉扯,挑眉道:“我也要吃。”

魏九朝挣扎了片刻:“好吧,你只许吃一个。”

说是只吃一个,但滚圆的山楂个个被糖浆粘连得紧密,很是不好咬,赵昭一张嘴,登时把相连的山楂糖衣也咬出一个豁口。

赵昭:“……”

魏九朝咬牙:“罢了罢了……小爷再赏你一个!”

赵昭接过,大咧咧启唇,果不其然,紧挨的山楂上裹着的糖衣又裂开了……

赵昭表情一僵。

魏九朝嘴角抽搐一脸嫌弃,故作大方的忍痛挥手:“你全都吃了吧,我现在怀疑剩下的糖葫芦都沾上了你口水!”

赵昭志得意满,吃着糖葫芦安慰魏九朝:“算哥们儿欠你的,改明儿我让人把糖葫芦架子背到你们府上,让你吃个够。”

魏九朝眼睁睁看着一整只糖葫芦被人吃得渣也不剩,气道:“等本少爷回了家还稀罕一个破糖葫芦?红宝石珠子串起来都能吃一整年!”

“哟,原来小少爷的生活就是回家啃宝石。”

赵昭笑着打趣:“见世面了见世面了,您牙口真好。”

魏九朝捧起自己精致的白玉食盒,里头却盛着膳堂的清汤寡水:“哼,膳堂这吃食也太难为我们了,简直难以下咽。”

“听人说,王掌馔是蒋司正管家的儿子,油水自然都被他们克扣了。”

“蒋司正他竟把手伸到膳堂中了?”齐宥向来在意饭食,对蒋司正的怨气登时满点,撇了撇嘴道:“你们想想此事多严重,饭都吃不好自然无心学习,日后还怎么为君分忧啊?而且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都长成矮冬瓜,岂不是影响朝廷风貌?”

几人都笑出声来:“阿宥为了一口吃食,真会唬人!”

用罢膳食,齐宥一进教室,同窗掌班便拉拉他衣袖问道:“齐宥,崔先生病了,我们商量着午后一起去看看他,恰巧你来了,要一道去吗?”

齐宥点点头:“算我一个。”

雨中一别后至今未能相见,先生看见他返校安好,在病中也能放心一些。

齐宥亲亲热热搭住魏九朝的肩:“阿朝和我们一同去吧?”

魏九朝立刻表示拒绝:“那是你们好学生的活动,我去添乱蹦跶干嘛?”

“哎,萧朗吟的大名还在这儿赫然写着呢。”齐宥拿来报名册怼到魏九朝脸上:“你何时把他强行划入好学生了?”

一旁的同窗掌班吃吃笑起来,魏九朝还是满脸不乐意去:“朗吟课业不出挑,骑射课名列前茅啊,我呢,是样样拿不出手,注定成不了他崔先生的宠儿,他看到我,气得病情加重怎么办?”

“以毒攻毒说不定病就好了。”齐宥向来喜欢和魏九朝在一处打闹玩笑,笑嘻嘻拉住他:“一同去吧,路上给你买糖葫芦吃。”

午后的夏日阳光洒在齐宥微微翘起的精致嘴角处,魏九朝神色开始动摇。

“去看崔师傅,不上下一节课也不记过。”齐宥眼睛转了转,悄声提示:“下一节是算学课啊!”

“算学!”魏九朝双眸登时发亮,二话不说夺过笔在本子上飞快写上名字。

教室也登时炸了,监生们长于文字策论,对算学很是无感,九章算术被戏称为国子监的九九八十一难,听说今天可以逃难,少年们纷纷踊跃报名,本

子上瞬间多出十几个人。

不知崔忱若得知自己成了学生们合理逃课的工具人,心里会是何滋味……

“可以了可以了。”掌班看形势不妙,吓得赶紧捂住报名薄喊停:“崔先生在病中喜清净,去的人太多会叨扰到他的……”

午后,盛夏的光影洒在鲜亮的绿叶上,草长莺飞,眉目精致的少年皆穿着同色月白襕衫,一路上说说笑笑,衬得周遭都闪闪发亮。

崔忱住在东三条胡同深处,离国子监步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院简洁方正,堂屋和厢房的檐瓦皆是深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只院中一角种了修竹,清幽怡人。

这次来探望他的少年有八九个,十几岁的少年个高腿长,往院子里挤挤挨挨一站,小院落登时显得逼仄。

按照惯例,自然是好学生站在头排撑住场面。

崔忱脸上微带病容,双眼却光彩熠熠,坐在竹林前的石凳上,捧着汝窑瓷杯和学生们笑着喝茶谈天,精神大振。

至于那些平日里爱贪玩,本就是为了逃算学课才来此地的,心里难免有鬼,缩着脖子站在后头巴不得当隐形人。

崔忱在病中和善许多,极为亲切的和他们说了几句玩笑话,一句也没提学业的事儿。

半个时辰后,学生们准备告辞。

崔忱状若无意的瞥过齐宥,语气淡然道:“齐宥留下,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等到学生们都告辞离开,崔忱才郑重神色,注视齐宥缓缓道:“这几日在排云台中,他可有难为你?”

齐宥呼吸一滞,耳根渐渐浮现淡淡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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