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该死的家伙!’无命暴跳如雷,‘他居然敢……’
‘敢什么?’
无命的怒火冲到半空就戛然而止,那个人形拟态陡然坍塌,又变成一团边缘模糊的光雾,还有些气虚:‘你……你居然还敢进来……’
他一瞬间又是惴惴不安又是心怀侥幸,难受极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都听到了什么?不会吧不会吧,那些话她不会都听到吧……
仗着阿黛尔封锁内核把自己屏蔽掉的无命,什么脏话荤话都骂出口了,原本他毫不忌讳,就怕她没听到,但因为看出外头那个红头发的混蛋、居然敢对这女人抱有那种心思,他这会儿愤怒还掺杂着某种微妙的情绪。
既觉得人家脑残,被坑了那么多次居然还动了心,简直十足的受虐狂,又觉得随便哪个喽啰都敢对她有意思,而她居然还和声和气对人家,他又有种说不出的气愤,凭什么啊,连带着面对阿黛尔时态度也变得怪怪的。
‘滚一边去,’阿黛尔没空理他,‘别来烦我。’
无命怒火噌地跳起来:‘从我这套情报的时候怎么就不让我滚——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恨不得我不存在对吧!’
‘有点自知之明吧。你要真能消失我还更愉快。‘阿黛尔随口一句打发他,满门心思都放在了精神内核中那些越积越多的沙砾上。
就这么三言两语,无命又想发疯:‘你模拟我的天赋来压制污染,这会儿让你安安稳稳把控局面全是我的功劳,还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阿黛尔刚才在水平线底下又强行搜刮了各种浓度的代谢物样本,她在想出用“污染压制污染”的方法时,用的其实就是无命的强制天赋——毕竟这是她唯一会的“污染”,而无命的污染真要说起来,等阶极高,不然也不会几乎横扫人类世界、难遇阻碍了。
她反过来尝试污染“代谢物”,结果发现这种暗物质产物竟然真的能够被改变性状,虽然无法以强控来驱使——毕竟它就没有生命力,也没有自主意识——不过只要能叫这个玩意儿束缚住扩散性,不再以高强度来替换人体内的低强度的生命力,污染也就相当于受控了。
至于对于受到污染的人来说,是愿意被“代谢物”影响,还是愿意被她控制,那就另说。
阿黛尔不理他,无命自个儿气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态度要一致,知道么,怎么对我狠的就怎么对那红头发的!你不能搞差别待遇!’
这话说的……阿黛尔都无语了片刻,这家伙终于疯了吗?
‘不关你事。’阿黛尔检查完污染的效果,冷酷地说道。
她的意识瞬间离开内核,无命气急败坏,很想继续装死,眼不见为净,但一方面“代谢物”被污染受控,他不再有那么强烈的恐惧本能,一方面又实在是忿怒于阿黛尔跟那个红发家伙的相处,跟受虐般非瞪大眼睛看个清楚明白。
……
就像尤利安挖掘出阿黛尔身上不少秘密,他在阿黛尔面前也显露出了很多秘密。
但所有的秘密都比不上他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好感来得致命。
当尤利安看清眼前这个女人是多么疯狂多么冷漠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她莫名的服从性,其实并非战者对于指挥顺从的本能,而是人趋向于爱的本能。
多么荒诞可笑的事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在意这样的女人!
一时的冲击叫他无法接受,阿黛尔平静而随意的眼神又叫他满胸腔充满了自我嘲讽,他将这不合时宜的心思瞬间压下,连带着也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
“你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我也无话可说。”尤利安语气莫测,“就是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找死……”
他盯着阿黛尔,目光锐利而静寂:“否则我总会让你知道,这是多么糟糕的选择!”
阿黛尔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哦。”
她点完头又道:“所以,你对‘污染’还有什么想法?”
尤利安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又冷漠又排斥:“你别想对我使花招。”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允许你把控我的下属,一旦污染程度深化且不可逆转,濒临崩溃,你可以使用你的污染……毕竟他们也拦不住你的入侵。”
了解她越多,反而越看不透她。
一个情报师,辅助精神天赋带的是增益的特性,为何会懂“污染”,这是矛盾的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事。
但是尤利安放弃探究,他默认了她的异样,并拒绝自己对她产生更多的好奇心。
“休息好了就快走。”尤利安冷冷道,“别搞花样。”
阿黛尔遗憾这家伙人间清醒,居然没打算尝试一下她的手法——毕竟他也受到代谢物影响,身体内也有不少负能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加深了负能量的层次,最后精神受损乃至崩溃。
不过他说不禁止自己对他那些即将精神崩溃的下属“援助”,这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
第一个尝试了“污染覆盖”手法的当然是希娜。
她从地心外面回来,再度来到地表的时候,希娜都快被满世界的眼睛给逼疯了。
希娜体内的暗能量带给她的反馈就是无处不在的眼睛,睁眼闭眼,甚至连昏迷的时候,都会梦见这东西,人的意识被各种扭曲的“眼睛”所占据,这是个何等可怕的事实。
但在阿黛尔施加“强制”天赋,并将无命的污染扩散,改变负能量的性质并加以吞噬之后,据希娜说——那些“眼睛”慢慢变少了。
这是好事。
但据希娜所说,感觉怪怪的,意识海隐约有异物感,而且看阿黛尔就像看着某种发光物一样,只觉得她是视野中最显眼最深刻的事物,本能地要加以全部关注。
这个微妙的副作用……由于无命这种天赋污染不可逆,要清除估计很难,阿黛尔可以选择不触发“强制”,但这种影响估计会一直跟随着被污染者。
“往好处想,我已经接受过高阶污染了,以后同种属性的力量都没法再伤害我。”希娜接受良好。
主要是白狮军团的半机械人与阿黛尔本来就是锁与密钥的关系,基因链将彼此密切相连,希娜感觉现在的自己更能体会半机械人战友们的心情了。
她在闪闪发光耶!
谁会不喜欢光呢?
阿黛尔也是头一次完全模拟“强制”,这种全权掌握他人一切精神的感觉十分微妙,她甚至能够在瞬间泯灭希娜的意识、以自己的意识去操控她的躯体,但她很快退出这种状态,并且抹了把冷汗。
没有比这更清晰直观地叫她明白,人类的意识海是如此脆弱,无命又是多么恐怖的生物。
他的化身意外被她捕捉,在她内核中上蹿下跳的小丑模样,完全无法显出他本体的可怕。
蕾拉能跟这样的家伙数次对敌且不落下风,但如果是她呢?
阿黛尔莫名地有了种紧迫感,然后很快又把这种焦虑按捺下来,先将全部注意放在了这颗星球的问题上。
尤利安没有反悔,他将星球与能源矿的详细情报分享给阿黛尔。
在凯撒的资料库里,他们将这颗死星命名为“梅乐丝”,取义《消失的魔女》这部风靡星际的电影;将能源矿命名为“荧星”。
还有梅乐丝星的详细情报、荧星矿的基本分析,乃至于凯撒是如何影响梅乐丝的气候,改变梅乐丝的“生态”——浏览完这些之后,阿黛尔更确切的了解到,他之前对她们有多么敷衍,高傲的凯撒统领本来就是完全不打算给予白狮分蛋糕的资格。
当然,阿黛尔是不允许这种事的,而且她的心向来比较硬,胆子也被卡尔洛西养得很大。
凯撒的队伍很快就开采水平线上那些刚探测出来的荧星矿,并且向阿黛尔发出邀请,探测水平线下的矿洞——鉴于作为指挥,她竟然对“代谢物”适应良好,不但那些会困死别的指挥的东西对她并无致命性,而且她还能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
阿黛尔欣然接受,甚至找矿找得很认真很投入,完全代入到“外援”的身份之中。
她跟凯撒的研究团队混得挺好,美中不足的是,那位红发的统领老像是怕她使坏一样,盯着她的时间也太多了一点。
“您没发现您一出现,探索进度都要慢上不少吗?”阿黛尔叹气。
“有人偷懒?”尤利安的眉头倏然皱起。
这家伙完全不惯着下属偷懒,不能视线完美价值的家伙在他眼里都是瑕疵品。
阿黛尔看着那些听到这句话后脊背都僵硬了的研究员与采矿者,眨了眨眼:“我的意思的,您会让我们更有压力。”
她加重了敬语。
“‘我们’?”尤利安嘲讽,“你确定?”
阿黛尔歪了歪头:“你真那么闲?那来帮我看这组数据?”
工作人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样自然随意的态度居然是对着尤利安讲的——所有人战战兢兢,唯恐他发火。
然而尤利安保持沉默。
水平线下本来没打算用指挥,前期筹备工作也已做得差不多,只是因为预计的耗损太大,所以暂不予以探查,但既然水平线上的矿藏如此之少,下面这一块就是必须得筛选探查的,而且一个不惧“代谢物”的指挥,确实能做到很多工作,节省很多损耗。
只不过阿黛尔毕竟不是研究员,她要懂对方要她做的详细工作,也同样要把自己探查的结果正常反馈回去,这就需要她要了解很多专业知识——尤利安显然是不打算看这些复杂数据的,他转身走了。
于是所有工作人员肉眼可见地轻松下来。
“还真怕他啊。”阿黛尔笑道。
她的位置越重要,她参与的环节越深入,尤利安盯她盯得越紧,这种警惕程度甚至让他的下属们都颇有微词,认为来自上层领导的势力偏见,极大地干扰了研究组内的和谐——他们倒是比谁都快地接纳了阿黛尔成为研究集体中的一员。
尤利安刻意压抑情绪,公事公办,因为对她过分的忌惮,所以难免摆放不准她的位置,而有时候用力过猛也无法避免。
当那一日,他猛然接到消息说矿脉目标有了重大发现,基本可以确定了某条矿脉的大致层次,只是还未探得其总量与开采难易程度时,他当然也是狂喜。
某个外援的功劳毋庸置疑,但转头却没见到人。
他听完报告离开研究中心,在去总控室的路上看到抱着个培养皿正在观察的身影。
阿黛尔的植物长得很慢。
这种脆弱、娇贵的原始植物,能在这个死星上萌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要知道不需要氧气不渴求水分不需要打理的变异植物很多,她对原始植物的爱好近乎于奢侈。
金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白青色的军装反倒中和了她身上与植物一应的羸弱感,好歹有那么些端庄。
当看到她以那种近乎于爱怜般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植物时,有那么瞬间,尤利安像是年少时控制不住天赋以至于经常漏电、将自己电得浑身发抖那样,被震得脑袋一片空白。
似乎想到了很多东西,但所有东西都没能留存在意识海。
她抬头看到他,马上扬起笑,跟他打招呼:“日安啊,尤利安。”
红发的统帅沉沉地看了她片刻,扭头就走。
研究任务都已经快出结果了,尤利安反倒开始绕着阿黛尔走。
阿黛尔丝毫不在意。
事实上,比起荧星矿脉在哪,她更关心阿诺德薅凯撒的羊毛有没有修好飞行器。
“这蛋糕不好吃啊。”他在听完阿黛尔的情报描述之后,思忖道,“中央总督代表,中央星域最大的能源商柯氏公司,路易斯家族为主导的贵族势力……各个都是麻烦。刚坐上位置的白狮想要分得自己的一份,还得要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短暂的愣神之后,猛地转身看阿黛尔。
他是很了解她的性格的。
当初从罗塔星接来那朵纯良无辜小白花,到底是怎么变成一个坑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他至今没搞懂,但总归不是他的问题,他肯定是林陌那阴货的锅——总归阿黛尔骨子里的固执与疯狂,与蕾拉如出一辙。
而白狮如果想要分得更多的蛋糕,势必要有更多的参与度。
没有比战争更适合白狮参与的了。
这战场不远,就是白狮的阵线……那她会做什么?
出乎阿诺德预料,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想到,阿黛尔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会是以这种方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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