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引路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在初次入道状态下,其眼里的世界、脑中的思想、处世的态度等等,都会对后辈产生莫大的影响。
契合的引路人,能叫修行道畅通无阻、事半功倍;不正确的,却会叫前路晦涩崎岖,乃至于极大可能折戟半道。
而且,若是引路人有一点私心,不知不觉给后辈种下心理暗示,那就是天大的灾难。
梅承望生于耀天纪之后,但他是少见的自然入道,据他所说,是“观花”入道,不过这“花”指的究竟是什么“花”,真实的花卉还是某种象征意义,千叶也不敢多问——他虽对此毫不忌讳,但他却怕误人子弟——准确来说,误了千叶的天赋,毕竟别人他不想管也管不着。
这一路走来,千叶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中。
了解得越多,越是感慨万分,且不说叫公西雁不依不饶的魅术天生体质,能叫东喻这等人一眼看到都入了心的良材,当然绝非庸碌。
神魂的强度与厚度就不必说了,至少梅承望都认为,连普通的阴神都无法对她的精神施加影响;心性果敢坚毅,行事胆大心细,无所畏惧,敢作敢为,而且,绝对的自信,很难被什么事物迷惑又或者动摇,修行路上需要的那些品质,她全具备;她对于灵气的敏感程度,对于符阵仿若与生俱来的理解力,梅承望更没忘记,她初遇翎玉少主时显露出来的异样——这双眼睛或许能窥见未来,就算连阳神亦难以做到的天地共感:种种异象都显示出,她的天赋有多卓绝。
“梅某人教不了你……”他只能遗憾地说,“若梅某人能待此行事了,便带你前往寒山寺——住持妙应大师通感天地,修瞳术、辨吉凶,他许是能做你引路人。”
就这被佛道拉黑的名声,还能求到面见人家住持?
“良材美玉无人不心痒,引路一事也并非单向施恩,若是彼此道义契合,那是互相成就,”梅承望出乎意料地有信心,“但凡他见到你,必会同意。”
其实千叶不在乎初窥道门是否有瑕疵,梅承望确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她只是不太喜剑道,其余哪一个方向都无所谓,但梅承望坚持要认真谨慎对待,她也无可奈何。
既然不能入道,彼此又把话说开了,那最重要的事自然就剩下逃命。
千叶玩了一出假自爆跟“金蝉脱壳”耍了东喻跟太行观,跟太行观的仇是结得更深,不过以东喻奇怪的脑回路来说,他更大可能是把仇算在梅承望身上,然后对她更穷追不舍……鉴于东喻的顽固,千叶能肯定,背后的追兵必多他一个。
玉舟跟宝船核心相结合形成的奇怪产物,就外表来说极其惨不忍睹,不过宝船的核心驱动确实是个好东西,依照它的强劲,就算载体只是一块破木板,都能带着纵横九霄,现在落玉舟上面,已经算不错了。
两次穿梭空间,在距离上拉开的位移其实不大,这方天地各种各样的无形界壁阻挡了玉舟技能。
燃料还剩下不少,但玉舟能利用的效率不高,只能说两种技术确实存在隔阂,能融合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了不起,不能再奢求更多。
目前已经到了胜州边缘,千叶根据梅承望的描述,研究了一番罔州地形,已经有了决断。
“罔州虽然近海,但多山丘陵,”有山就多洞天、多仙门,可想而知,前方之路是何等险要,“不过两州交界有条水道,倒是可以尝试在此隐藏痕迹,舍弃飞舟。”
胜州与罔州的交界有个长条形的湖,占地颇广,而且意外的是,湖上并没有仙门,因为此地为一条阳神期的蛟龙占据。
“蛟王青君,并非好相与之辈。”梅承望难得神情凝重,“盈阳湖等同于他之妖国,要借他的道,并不容易。”
千叶眨眨眼:“我这玉舟,可入水。且于水中是隐形的。”
梅承望想了想,又道:“但现在的玉舟……还能隐形?”
千叶一愣,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
玉舟是能在水中隐形没错,但是现在作为宝船驱动核心的载体,就这么个千奇百怪的样子,能够顺利隐形吗?
但如果强行将两者分离,玉舟失却核心的能源炉,连动都不能动,更别提入水了!
这就棘手了。
梅承望道:“核心必须舍弃,天行观必定有追寻之法门,不利于藏身。在盈阳湖匿迹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青君虽难缠,倒也不是不能一搏。”
舍弃好不容易搞来的宝船核心相当可惜,但不是轮回过了明路结算的东西她无法收入个人空间,既然木妖不能收纳,她只能望之兴叹。
千叶很迟疑:“你重伤未愈,倘若真与蛟王发生冲突……还有我这个累赘……”
“梅某人还未如此不堪,”梅承望打断她的话,“阳神毕竟是阳神,倒也不必如此忧虑!”
千叶实在不敢放心,主要这家伙,本命法器爆了,随身法宝毁了,唯一一样绯珠扇还与她连着‘使线牵’,不能随意使用,这会儿摆出如此自信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他很虚的事实。
她思忖许久,冷不防道:“你与蛟王有旧?”
梅承望的微表情叫她有种不好的猜测,她瞪大眼:“还是有仇??”
他怎么敢啊?!
跟人家有仇,还大剌剌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借道——主要这也罢了,他是怎么有自信还能“一搏”的?
千叶直接道:“我们想其他对策。”
“不,就走盈阳湖。”梅承望说道。
千叶看着他,一言难尽。
“……梅某人自有法子。”
梅承望难得严肃,千叶还是愿意信他的。
不过信归信,八卦还是要搞的:“你与蛟王到底结下什么仇?”
他居然不肯说!
这就引起千叶相当大的好奇心了。
主要梅承望敢作敢当,疏狂落拓,什么都不避讳,现在居然有了不肯诉说的故事,当然要叫她感兴趣了。
她本能地猜测:“不会是桃色纠纷吧?”
梅承望不自觉躲避她眼神的行为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总算要挨到“登芳主”的边了啊——她就说,都这么个“雅号”遍传天下了,怜香惜玉之名举世皆知,怎么可能遇不到一点桃花债!
可这还是千叶第一回搞八卦的时候没有兴奋之情,主要是她想到了马上就将面临的麻烦,越想越觉得糟心,这家伙与蛟王青君居然是这么个矛盾,那他还有哪来的自信说有法子绝对能借道?
“我有不好的预感。”千叶说。
“无妨,”梅承望默默望天,“梅某人观感天地,断不会命丧此处。”
端得是从从容容坦坦荡荡,就这皮相,这气度,任谁不赞一句阳神风范!
德性!千叶一点不会被他迷惑,毕竟要是真翻车,命就得给交代在湖里了。
“真不予妾知晓因果吗?”她微笑着,慢吞吞地说,“若妾不知,真遇到什么意料之外,妾也无法应对呢。”
梅承望一听她换称呼就是心中一凛。
他很想说自己绝对护她周全,但又不敢打包票,只能无奈妥协。
“青君生于此湖,早先湖畔并非无人居住,青君为人奉为水君,妖与人共处,”梅承望神情郁郁,显然道此旧闻确实令他不愉,“青君有一爱妾,为人族献祭的‘水君新娘’,尤善瑶琴;青君爱乐,对其宠幸有佳。”
“当年梅某人过盈阳,青君设宴款待,席上见瑶女,闻仙乐,极为赞赏。”
“孰料就此被瑶女奉为知音……梅某人临行之前,瑶女私见,请求带她离开,回归故土。”
梅承望叹息:“梅某人拒之,却不防瑶女性烈,回去之后,郁郁不已,乃至断琴弦自绝。”
“青君暴怒……此后梅某人再未踏足此境。”
所以说“登芳主”——确是罪孽深重啊。
他倒不是真的怕青君,主要是可惜那位“瑶女”,觉得是自己过错,才致使其引弦自绝,倘若早知有这么一遭,定会换一种方式,必不会令其如此香消玉殒。
“你所说的法子……不会是妾?”
梅承望硬着头皮道:“先去再说。”
盈阳湖风光绝佳,水土丰饶,却无人烟,蛟王恶人,所辖之域也不许人踏足,这才有了这个纯粹的“妖国”。
当然现在知道了,这一切的孽缘其实都在梅承望。
若没瑶女自绝那一遭,青君也不会连带着殃及水域周遭的人族。
大概也是人烟稀少的缘故,盈阳湖灵气充沛,不是没有仙门觊觎此处,无奈青君阳神多年,积蓄极厚,数次围剿皆以仙门惨败告终,据说他不破“**”,不是不能破,而是不愿——有了天魔境的认知之后,自然理解这些强者的顾虑在于何处。
千叶与梅承望弃了飞舟,落于湖畔。
她还在好奇要走水上还是水下,梅承望忽然手一展,绯珠扇化气又缠在了千叶腰间。
千叶一愣,把这灵器又给了他,莫非他是要用刀?
但也不见他取刀啊。
“梅某人的信心不在于已,而在于你。”顶着千叶狐疑的眼神,梅承望坦然道,“这一局,你先来破。”
何等冰雪聪明,她立刻想道:“瑶女之曲?”
“这就传你,”梅承望,“若这招破不成,梅某人只能一战方休了。”
千叶眼神复杂,这糟糕的桃花债啊。
千叶取出「疏梅落雪琴」置于腿上,闭着眼睛回顾了整篇琴曲,觉得确实妙不可言,不愧是能叫蛟王亦为之所动的曲子。
然后她摆开架势,准备钓鱼——不,钓蛟。
“妾还是觉得,君此计不妥。”千叶慢慢道,“妾琴技不佳。”
她越是这种端着腔调的自谦模样,梅承望越是心虚。
嘴上没说什么,但他心中却想,不,此计妥极了。
因为全天下都道她是自己情人,青君那个小心眼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个报仇的机会。
“试试无妨,”他说,“终不过一战。”
事已至此,千叶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将手指按在琴弦之上。
相思切切,故土何在?
年年春日异乡悲,杜曲黄莺可得知。更被夕阳湖岸上,断肠烟柳一丝丝。
这恰恰正是千叶所擅长。
七情六欲的东西于她皆无挑战,又何况仅仅是“思乡”之怨?
人心是最能涵情,思乡的浓情令琴曲亦能变做缠绵悱恻、痛彻心扉,蛟王到底是妖类,闻乐能得悦,却不解曲中意,否则也轮不到梅承望被瑶女视为知音。
但她又不觉得,妖真的不堪情感——到妖王级别、阳神境界,漫漫岁月,见过的、解过的,又哪里是常人的认知所能涵盖的。
或许是:懂了,却不在意;明了,亦无动于衷。
高高在上的妖王不会屈尊纡贵看顾卑微凡人心中一丝半缕愁绪,自私自利的主人不会对所有物晦涩难言的一点忧思有所记挂。
天底下,像梅承望这样的人绝无仅有啊。
那么蛟王青君对“瑶女”的恩宠有几分真切,就值得考量了。
瑶女死后,他迁怒湖畔百姓,与其说是感怒人心善变,爱妾负恩,与其说是恨梅承望所作所为,不如说恰恰借了个由头,驱逐湖畔人族,将盈阳湖收归自己统辖。
这样才符合对一介阳神妖王的理解啊!
琴曲过半,千叶猛然睁眼。
周围一切就像褪色的山水画一般消隐无踪,然后各种各样明亮鲜艳的色块齐齐涌入眼球。
热闹的喜乐、窸窣的人声,巫祝吟诵的高亢歌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网,细细密密地罩下来。
她身穿嫁衣、怀抱瑶琴坐于一个置满鲜花的竹筏之上,为人抬着往广阔无垠的湖畔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小梅:你先上!我在后面准备捅刀子!
2.青君:报仇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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