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提亚与克劳德面前的千叶,显然很令人吃惊,至少她的模样,实在无法与他们印象中的阿黛尔重合。
倒也不是说外表有多变化,只是气质实在是卓绝。
“都六年没见到她真人,透过通讯器看到的总归存在一定差距,”提亚喃喃地自我说服道,“人的变化怎么有定数呢,或许一次事件一个契机就会有很大改变,既然没放在眼皮子底下,那么她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成长也是有可能的事,只是咱俩的认知水平没随着更新……但这跟我想象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说到一半还是没办法叫自己信服,抓着头发整张脸都有些扭曲:“我那么大一个怯生生软绵绵的宝贝呢!”
“害羞的,安静的,像只小猫咪一样的——时间究竟对我的宝贝做了什么?!”他发出一声哀嚎,在克劳德面前也不用端着架子,于是抓狂得像个疯子。
五官的轮廓仍是旧时的样子,只是彻底长开之后,已经脱离过去的青涩,变得优雅大方,人又总是会因坎坷的经历与深沉阅历而成长,这也可以理解,然而看到这样的阿黛尔总归觉得有些生疏。
哪怕过去时并肩作战的情谊使彼此能将性命交付,而且这些年从未断绝过联络,也算是看着她如枝头芬芳馥郁的花果般渐渐成熟,可脱离了那块虚拟的屏幕,视线真切地触碰到她的面容,却要为她的气质所震撼、所折服——就提亚看来,仿佛是忽然之间,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小女孩就被抹消了身影,出现的是一位“女士”,一位强大的理智的、拥有惊人魅力的女士。
这种改变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目眩神迷。
克劳德正在处理自己信息端密密麻麻的报表与数据,忙得不可开交。
这两个人虽然有一桩婚姻在身,同住于此,但彼此都在各自的领域有无尽的征途,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常有的事,若非千叶的到来,也不会老老实实推掉外出的事务乖乖守在家里。
克劳德本来没打算搭腔,但或许是被提亚某句话触动了心灵,停手抬起了头,停顿好一会儿才沉吟道:“我可能并不意外。”
提亚有一瞬间没听明白,他扭过头盯着自个儿同僚,惊奇道:“这还不够意外?!”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感慨“阿黛尔”的改变,还是说耿耿于怀过去的时光已经不复存在……这实在是一些痛苦的往事,梦想破灭,信仰陨落,无数熟识的不熟识的却为了同一个目标所拼搏的人们,葬送在星云的彼端,只有那么寥寥数人苟延残喘,抵死挣扎。
克劳德在提亚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慢慢道出一个人名:“菲尔法特。”
他平静道:“阿黛尔越来越像菲尔法特了。”
提亚愣在那里,就像是被这个名字刺中了心胸,一刹那的剧痛叫他的呼吸都有些迫切,紧接着神情中就出现了陷入回忆的某种恍惚——被他这么戳破,便觉得好像真是这样。
他并不是说不能接受阿黛尔的改变,只是不能接受她的气质越来越像菲尔法特。
那是所有人的疮疤,却不是因为痛了所以憎厌,而是由于疼过所以珍重。
而她予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菲尔法特立在面前,那个人的气质,温和中蕴藏着极端的自信,优雅中流转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就仿佛宇海般宽容博大,仿佛星舰般可靠伟岸,那无穷的人格魅力叫再骄傲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颅,要打从心眼里生出尊重之意。
不,还是有不同的。
她更温柔,也更无害,更沉静,也更无距离感。
相较于再温和都叫人仰望着的菲尔法特,她就像是常随身畔的柔风般细腻平和,那是种倾向于润物细无声般的智慧,而不是上位者的霸气。
提亚与克劳德两人相对无言,皆心绪万分,克劳德很快又低下头去处理他的工作,提亚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抬头倾听了一下,楼上静寂一片,无任何声响,在房间内歇憩的人悄无声息。
千叶自然不知道自己两位养父通过脑补,竟然把她的变化当做她无意识在向菲尔法特靠拢,并且就此自我说服,忽视了她的一切异样——毕竟他们都知道,在阿黛尔的心中,他既是父亲又是信仰,因为他予她的影响太过于深刻,出落成他那般模样也情有可原。
只能说,有才能的人都有相似之处,能成为上位者的人,总有些性格品质是共通的,千叶本性中的某些东西,与菲尔法特无比类似。
她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调整好自己的时差与作息,整个人都觉得松快得多。
伸了个懒腰,房中灯自然点亮,探头看了眼床边智能家居的显示屏,放大的时间数字首先进入眼帘,然后是一条跳动的信息,提亚告知她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大约是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千叶回了个已醒的信息,去盥洗室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换身衣服下楼。
走进衣帽间,打开衣柜,发现所有衣饰塞得满满当当,一边甜美轻灵,馥郁饱满的色调带着糖果般的香气,另一边干练素冷,款式简洁,就迥异的风格而言,倒有几分泾渭分明之势,显然提亚与克劳德两人审美不同,且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于是就选择了这样折中的方式,各备各的任她挑选。
千叶挑了挑眉,挥挥手又把衣柜给合上了,选哪个都不行,头一天还是别惹麻烦了吧。
从旁边柜子拖出她的手提箱,没人动过,想来尊重**是最基本的素质,她刚想打开拉链,忽然顿住,视线在金属的链条上停顿了片刻,慢吞吞笑开,拉链的环挂着朵金属的小花,小指甲大小,如同一个坠子般挂着,花托的部位有细细密密的纹路,比发丝还要纤细、复杂。
她点开通讯器,对着那朵小花扫了扫,很快就显示出一张名片,头像上,不久前那个如恒星般灼灼耀眼的人透过屏幕望过来——显然加拉赫将这玩意儿与自己的通讯号连在了一起。
倒是讨巧。
估计是怕直接给号码太唐突,被拒绝的可能性太大,正面又撞上了她那两个养父,不好开口,于是悄无声息地挂了个坠子等她发现,也算是种试探了。
千叶挑挑眉,决定先晾着,关闭通讯器,然后才打开包找衣物。
餐桌旁,提亚与克劳德一左一右侧对着在各自做自己的事。
一个似乎在看新闻资讯,另一个在观摩精神力图谱——千叶直觉这是她跟某位婚约邀请者的图谱。
每年的体验都会重新检测精神力,作为监护人,这两位能够随时调取她的资料,但是普通医院的图谱并没有sgc做得那么详细,这回sgc给寄送信函,其中自然附带彼此的精神力图谱,路赛亚的精神力特质广为流传,应当不会得到过多关注,毕竟这位的情况已经出了名,反倒是千叶精神力的特殊性,因为类似的情况出现得极少,所以有几分探究的需要。
不过,竟然给她留出了主座……千叶也无异议,平静地落座。
“需要那么客气吗?”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注视两位养父。
提亚与克劳德在她落座的时候,就已经不约而同放下手头所做的事,闻言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她——空出主座主要是他俩谁都没有坐在那的习惯,或者说,在今日之前,两人同时出现在餐厅的时间都屈指可数——这会儿准备吃饭,自然坐在了平常习惯的座位上,却也不是故意留出那个位置。
但是此刻坐在此处的女士姿态闲适,有种理所以当的自信,就算下座是两位资深能力者,因为处在舒适放松的环境中,强大的精神力刺正自然肆意地延展游荡,她的气场竟也能完美压制住下座。
提亚两人的心情就比较感慨了。
果然,并不是错觉,就他俩这样,对精神力的控制堪称炉火纯青,在看到她的瞬间却依然会觉得心神摇曳,那种混杂着心跳与好感的情绪,先要叫他们对自己的道德感跟定力产生怀疑,然后才想到,这应该也是她精神力的特质。
想想也是奇怪,过去的阿黛尔就算只是个普通人,她在领导与指挥领域的才能也堪称奇迹,而觉醒成能力者的她,竟然不是往这个方向发展,而是孕生出新的稀少又卓越的天赋,这就脱离常规的范畴了。
提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喟叹道:“倒是不想跟你客气——但你也要是那种不用客气的样子啊!”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阿黛尔,你可真是吓到我们了。”
千叶看了眼餐厅门口,等待机器人上菜,对于这句吐槽与叹息倒也没什么反应,就是笑:“你们有很长的时间重新了解我。”
提亚敏锐地觉察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所以往后就留在阿西诺瓦了?”
丰盛的晚餐已经在桌上摆放完毕,千叶拿起刀叉:“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本来打算先吃完饭再讨论那些事,但是一开了话头就难以收住,先前那种想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心态荡然无存,主要是千叶所有的话语与肢体语言都在表现对于他们的信任,实在是很自然就随意起来。
克劳德满脑子烦心事,虽然没什么食欲,但也从善如流拿起餐具:“所以sgc的信函你想怎么回复?”
提亚紧接着:“艾伯特的婚约邀请又该怎么处理?”
餐桌上交谈是很容易拉进彼此距离的方式,千叶咀嚼着烤肉,觉得其实还是莫安纳的食物符合口味,帝都的食物讲究原汁原味,不像莫安纳那样洒满香料,总觉得缺了什么,她咽下去之后笑笑:“这不是件好事么?”
“红河元帅的长子,这样的背景,说来还是我高攀了。”
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却叫提亚与克劳德觉得背后有股凉气窜上,曾经被她支配全然无力的窒息感又开始弥漫开。
阿黛尔极其擅长布局,生活中她是很好相处的类型,可是一旦置身军事,那种超人的领导与指挥天分就叫她变得极其可怕,因为她的算计往往能面面俱到,所以她很喜欢没有头脑的打手,换句话说,有脑子也会被她折腾到放弃思考。
“解释一下?”克劳德说。
千叶并未隐瞒,她一边填肚子一边斟酌语言:“我的精神力特质是‘恒定’,这是一种领域场,也是一种意志锚的具现化,我能保持我自己的精神在锚点,使之不受侵扰,这种恒定还足以影响到旁人,如果说作为修复与治疗场域也具备一定的资格,但是我并未叫精神力朝这个方向发展……所以说,路赛亚·艾伯特的吞噬特性没法伤害到我,一切攻击性的特质在我身上的作用都是有限的。”
提亚与克劳德对视一眼,还是提亚开了口:“只有‘恒定’?没有别的什么?”
他小心翼翼补充道:“我是说,好像过分有吸引力了……”
千叶先是不由自主笑开,然后一点一点收了这种笑,淡淡道:“所有能力者本能中对于‘恒定’都会有追求,毕竟任何一种偏离与扭曲都有可能叫人朝‘永夜’更近一步,所以天性就会对我的精神力产生好感。我试验过,这种影响是无差别的,因为我跟每一位能力者都具备适配性。”
克劳德闭了闭眼:“所以与艾伯特家那位的匹配是你故意的?”
千叶看了眼两人,又笑起来了:“是的,我承认,sgc检测到的精神力图谱不完全真实。”
要不然,sgc一检测,发现她竟然与每个人都具备或多或少的适配性,那就闹大了。
“因为意志力锚的存在,我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我的图谱——你们猜想的没有错,我是故意与路赛亚作这个60%匹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