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日历翻过。
2002年的9月,到了2003年的1月。
元旦过后,距离春节还有20来天。
“守公主坟百七日,”一百七十天,眼看已经过去。剩下的时日,希望看起来不是渺茫,而是根本没有。
陕西的冬天特别冷。
室内温度25c,室外却是滴水成冰。
龙青阳点燃香烟,站在玻璃窗前,窗花很美,像童话里的世界。
烟气渐渐融化了一片窗花,看到外面的世界。
下雪了,飘飘洒洒,落地无声。
不一会儿院落里一层白霜。
眯了眼,胸腔里长长出来一口气。
“双儿........”还是习惯这样低唤,每一声都来自灵魂。
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却愈发劲道。
清绝里透着淡淡的孤凉,原本的霸气里,多了两分冷峭。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微微吓一跳,转身拿起来看,是龙承明打来的。
“爸。”眼睛涩了一下,低沉磁性的声音。
龙承明每天都要打电话过来,
就像龙青阳每天要拨打一遍龙小双以前的手机号码。
龙承明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苍老。
“马上过年了,你回来吧,儿子。”
“我知道,爸。”龙青阳摁死烟蒂,“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回去。”
“没什么希望就不要幻想了,孩子。”龙承明说,“不为死人,你得为活人。”
龙青阳哽咽,眼睛模糊起来。
“现在家里家外都是韩萍在张罗,”龙承明说,“我觉得对不住人家。”
“......”龙青阳心口堵了一下,“嗯。”
“不行你回来给韩萍做工作,让她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吧,她还不到三十岁,这样耽误着不行!”
“我知道了,爸。”龙青阳说,“等我回去找她谈谈。”
“那你几时回来?”
“几天之后。”
“干嘛还再几天,这都年底了。”
“我一定要等这几天,”龙青阳说,“也许这是我和双儿最后的约定。”
“我不懂你在干什么,孩子,”龙承明叹口气,“别忘了你还有很多责任,不只是我那个臭丫头!”
“嗯!”龙青阳点头,热泪呼呼流下来。
那边电话收了线。
雪越下越大了,院落里白茫茫一片。
透过窗玻璃,隐约看到五六公里外的公主坟,若隐若现中,恍如海市蜃楼。
这个小山丘,好几次他都走到了山脚下,却没忍心踏上去。
公主坟,是从宁公主长眠的地方,地下百米,也许真有她的尸骨。
脚步一踏上去,心里就会隐隐的爱怜和疼惜。
所以每一次,他都是在山脚下驻步,然后转身离开。
“爸爸妈妈!”书房虚掩的门推开,一岁七个月的秦龙跑了进来。
秦嬴政拿着塑胶人体模型,正在给龙小双讲解十二经络的临症使用。
几个月的功夫,龙小双在他的辅导下,已经掌握了中医概论。
看到儿子跑进来,秦嬴政急忙放下模型,把他抱起来。
艾芙跟在身后跑进来:“少爷跑得好快,我拦不住他。”
“没事,”龙小双笑意盈盈,“是龙儿长大了。”
“我的儿子长大喽,”秦嬴政抱着秦龙举高高。
“外面下雪了。”秦龙奶声奶气,“爸爸带我去看雪。”
秦嬴政看一眼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下得正起劲。
“好!”在秦龙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一口,“我们和妈妈一起去。”
秦龙拍着小手:“爸爸给龙儿垒雪人。”
“没问题!”秦嬴政嗅着儿子甘饴的奶香,“但是我们要保护好妈妈,下雪路面会滑的!”
“嗯嗯,”秦龙连连点头,“妈妈肚肚里有弟弟!”
龙小双“咯咯”笑起来,“臭宝儿,这你也知道!”
“爸爸说的!”秦龙小胖手按着秦嬴政鼻尖,“爸爸说你肚肚里有弟弟,我们要保护妈妈!”
“那是一定的!”秦嬴政笑,“龙儿和爸爸都是男子汉,当然要保护妈妈。”
“对!对!”秦龙拍拍小手,“妈妈是爸爸的宝贝,也是龙儿的宝贝。”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鲍管家听说小少爷要出去玩雪,立刻严阵以待。
秦嬴政挥挥手:“什么都不需要准备,让小家伙在最原始的冰雪里玩耍。”
“会冻坏吗?”龙小双有些担忧。
“男孩子要那么娇气,将来怎么执掌大秦?”秦嬴政抱起秦龙,爷儿两个来到院落里。
亭台楼榭,花木扶疏,都被落雪覆盖,整个琼楼玉宇的世界。
半尺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秦龙高兴得咯咯笑。
将小家伙放在雪地上,爷儿两个在飘飘大雪里玩雪仗。
鲍管家站在廊檐下,喃喃低语:“二十年了,没见过先生这么开心。”
“你在先生身边那么久了吗?”龙小双转头问。
鲍管家擦擦眼角:“先生父母去世后,我一直在先生身边,后来秦龙少爷他,他.......我就好多年没见到先生。”
“龙儿怎么了?”眼见鲍管家流下眼泪来,龙小双很是不解,“龙儿很好啊。”
“是!是!”鲍管家急忙说,“少爷好的很!少爷一定长命百岁!”
“你在说什么呢?”龙小双蹙起眉,“听着有些糊涂。”
“我老糊涂了,”鲍管家低头致歉,“惹夫人见怪了。”
隐约传来座机铃声,鲍管家急忙跑回去。
不一会又跑出来,对秦嬴政说:“先生,康教授打来电话,有急事请示。”
“那好!”秦嬴政说,“过来两个男工,好生陪少爷玩耍。”
“是!是!”鲍管家赶紧安排。
廊下挽了龙小双,返回暖洋洋的客厅。
接起高几上的电话手柄,那端立刻传来康辉的声音。
“广州这边好像出现了疫情,先生。”
“疫情?”秦嬴政眉心一蹙,“什么情况?”
“还不是很清楚,”康辉说,“我也是听大秦医院这边上报,才在北京赶过来的。”
“现在什么程度?”
“找不到传染源,”康辉说,“有关部门正在调查。”
“我们医院有接诊吗?”秦嬴政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妙。
“有,先生。”
“做好医护人员防护,”秦嬴政说,“根据病情反应,配置中药汤剂,全员预防。”
“我也这样考虑,先生。”。
“腾出后院那栋病房楼,有疫情患者,隔离治疗。”
“是,先生!”康辉应。
“还有,”秦嬴政说,“落实真是疫情,在市区合理安排施药。”
“是,先生。”
“随时汇报情况,”秦嬴政说,“如有必要,我即刻回去。”
“好的,先生!”
秦嬴政收线。
“怎么了?”龙小双看到秦嬴政额心蹙了起来。
“晚上关注下新闻节目,”秦嬴政说,“康辉说似乎有疫情发生。”
“疫情?”龙小双吓了一跳,“严重吗?”
“现在还是未知。”
“我们能做什么?”龙小双问。
“看康辉的观察吧,”秦嬴政说,“现在也没法决策。”
“这都快春节了,”龙小双说,“希望大家都没事。”
“快春节了?”秦嬴政一愕,“这么快吗?”
“还有二十几天。”龙小双笑,“你每天和龙儿玩闹,都把时间过糊涂了。”
“可不是,”秦嬴政搂她在怀里,柔声低语,“二宝儿再有几个月,也要出生了。”
龙小双抚摸一下隆起的肚腹,偎在他怀里说:“这个孩子临盆时,你还是要守着我,不然我会害怕。”
“那是一定,我会守着你的,”秦嬴政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怕?”
“那就好。”龙小双在他怀里安心地应一声。
“我送你上楼休息,”秦嬴政说,“我要出去一趟。”
“那么大雪,”龙小双嘟起嘴,“出去干嘛?”
“上次看望的那个老朋友,”秦嬴政说,“我再去看看他,否则没时间了。”
“怎么就没时间了?”龙小双说,“这话怎么讲?”
“不好解释,”秦嬴政吻吻她,“你乖,我很快就回来。”
送龙小双回到楼上,秦嬴政在书房戴上花白的发套和胡须,换了衣服,拿了手杖,独自开车出门。
厚厚的积雪里仍然开车来到昌河地界,然后弃车步行,前往将军庙。
一只手拎着手杖,一只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握着龙小双那只帝王翠的手镯。
这只手镯,从他在断肠崖下救到龙小双,就再没给她带上过。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分水岭。从此之后,龙小双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女孩儿。
“龙青阳,守公主坟百七日,这已经百五十了,”秦嬴政在心里说,“只有最后二十天了,你就这么笨吗?公主坟你就没踩过一步?”
来到将军庙门前,庙门虚掩,积雪掩了一半门槛。
雪已经停了。
“咿呀”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秦嬴政举步进来,手杖拄在雪地里。
“这种天气,您还过来。”一名男助理看到了,赶忙跑过来搀扶。
“诊所里没病人,左右闲着无聊,”秦嬴政沙哑了声音说,“所以过来看看韦将军。”
“是看韦将军,还是看我们龙总?”助理笑。
“先看韦将军,”秦嬴政拄着手杖躬了躬身,“再去叨扰龙总一杯清茶。”
“那好,老先生,”助理将秦嬴政搀扶到大殿门口,“您先看韦将军,我去给龙总汇报,说您来了。”
“嗯。”秦嬴政捋捋胡须。
看着助理离开,秦嬴政进到大殿,顺手掩了门。
“我不管你是韦长天还是龙青阳,”秦嬴政看着那尊塑像,“我再给你二十天时间,如果这个局你还是破不了,咱们就此别过,这一生你都不会再见到龙小双。”
他拿出那只帝王翠手镯,攀上五尺高的供台,将手镯挂在韦长天手中所握的剑柄上。
跃下供台,轻叹一声。
来到后院,龙青阳已经在廊檐下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