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见了,说什么不肯收下,说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况且我一向待她不薄。我只得装翻脸,她才诚惶诚恐的收下。烟云又说要随我一起去江南,伺候我一辈子,我赶忙拒绝。我自己都未必能平安“骑”到江南,带上她,就是肯定到不了了。再说我这辈子不一定怎么回事呢,能让她跟着吗?不过,心中确是不忍,这个多月来,真正与我朝夕相处的人就是眼前这个18岁的清秀少女,烟云的真心实意、温柔善良早已深入心底。
我拉烟云上床同睡,答应她自己在江南安顿下来后,就带她去玩,烟云这才破涕为笑,安心睡去。我帮她盖好了被子,怅然若失,江南——我真的可以安顿下来吗?真的能安顿下来吗?
江南·寻梦
次日一早,我打足十二分精神向张峦辞行。张峦被我的来意吓了一跳,连手上的茶盅都打翻了。问我为何如此匆忙,不是原定开春再走吗。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为了勾搭“冰山”美男吧!只好又开始胡编,说恩人曾在江南看到了我的亲人,必须即刻赶去一看究竟,晚了怕失了踪影。
张峦先是不许,我好说歹说,软磨硬泡说了几箩筐的话,中心思想是你若不让,我就偷着走。这才慑于我的“淫威”,无奈答应了,但始终不放心,要派家丁和丫鬟一路护送。我当即蒙了,这不明摆着打扰我和“冰山”的二人世界吗?关键是,有人跟着,“冰山”就说啥不会带上我这个拖油瓶了。人多嘴杂,万一让他知道我将采用的交通工具是马,我就是说出天花来,他也不会答应的。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说得我嗓子眼冒烟,张峦才勉强点头。因为我承诺每到一处就会写信回来报平安。
张峦还说如果1个月内没收到我的来信,就出动全府上下20多口一起南下寻我。这种发自内心的爱虽然束缚,但却真实执着,让我感动不已。我多久没有这么贴近父爱了?是来古代的这几个月,还是已经几年了,或者一直……
张峦让管家去帐房取了10两银子,我忙摆手拒绝,说自己的盘缠够多。张峦笑笑,说谁会嫌钱多呢。还说如果觉得江南好,想长住的话,这些银子虽不够买房置地,也能添置些器具、仆人。我知道他这是客气话,10两银子买不起张府别院,买个小四合院绰绰有余了。
本欲推辞,张峦却板着脸说若是我不收下,就别想走出张府半步。可叹他一介文人,根本不会威胁人,那表情是相当滑稽,令我忍俊不禁,但眼中已然湿热。张峦拍拍我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说:“兴济张府永远是你家,东院的厢房会一直为你留着。什么时候累了,想家了,记得回来看看。”我紧咬下唇,硬生生憋回了眼泪,露出个绝美的微笑,幸福的回应这个洋溢着亲情的邀请。转身和金氏、韵婷道别。
金氏和韵婷听了我的来意,一脸的震惊和不舍,忙拉我过去问东问西。总体上我是把与张峦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张鹤龄和张延龄从张峦那儿得到了消息,也急匆匆赶来找我。
张鹤龄一进门便露出了然的表情,眼中是说不尽的留恋,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张延龄终是年龄太小,跨过门槛就冲进我的怀里大哭特哭。我安慰了几句,可泪水是会传染的,一旁的金氏和韵婷也抹起了眼泪。
我本就故作坚强,她们一哭,我心就乱了。真是万分舍不得这个富贵安乐窝,只是我更清楚,我必然要离开——我不属于这里,莫说是张府,整个大明也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我的。我早晚要想方设法回到我的时代,回到我的家。闭了闭眼,收拾好心情,见时辰不早起身告辞。
烟云细心地为我取来了两个大包袱,众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张府大门外。张鹤龄依旧负责护送我去别院小住一夜。临行前,我抓住韵婷的手,这个我在古代最亲近、最交心的,“亲”妹妹的手。别有深意地说:“韵婷,你这般人物,宛若天仙,不该把心思只放在张府的四角天空上,你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放手吧,让自己潇洒的飞翔!”
韵婷回握住我的,含泪道:“晗姐,我的亲姐。我不及你洒脱,也懂得你的苦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手,或者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活着的奔头。也许有朝一日,我找到更重要的东西时便会放手了。”
我笑着祝福她早日找到那样更重要的东西,韵婷坚定地说:“我会找到的,而且一定会拥有!”
我喜欢韵婷的笃定,却不欣赏她过于争强好胜。但是,人谁无过,我张慕晗的缺点还能数落出一堆呢。我笑笑,和韵婷彼此相拥,许下互通书信的诺言。韵婷附耳小声告诉我,等我在江南安顿下来,她定要来看我。我笑着答应,“好,我等着你!”
韵婷认真地说:“是姐姐不要让我等太久才对!”
相视一笑,默契早已形成。我向张峦、金氏福了福身,摸摸张延龄的头,留下甜美的笑容,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而去,我偷偷挑开窗帘向外看去,众人依旧站在张府前,遥望马车的背影挥手告别。心中酸涩,再难抑制,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哎,我若真是明朝人该多好啊。张鹤龄为我递上手帕,我摆手推开,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朝他傻呵呵一笑。
“晗姐,你啊……”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抵达沧州府时,已经申时了,我让别院的下人安置了行李,自己拉着张鹤龄去shopping。眼瞅着要出远门,有的没的,总得再备点不是?
先到市集买了点心当干粮;又去裁缝铺选了两套男装;之后在鞋店买了双厚实的靴子,说起这靴子在明朝可不是人人能穿的,明朝法律变态的规定了在何种场合穿着何种鞋式,如儒士生员等准许穿靴、校尉力士在上值时准许穿靴,外出时不许穿、其他人如庶民商贾等都是不许穿靴的……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穿靴子骑马赶路,大冬天的肯定冻出病来。况且和“冰山”一起,估计没人敢管我,才嚣张地去买了双靴子;最后张鹤龄陪我转悠进了药铺,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晗姐,你买药作甚?”
我“嘻嘻”一笑:“怎么,你没听过‘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当然是有备无患了。”
张鹤龄抽抽嘴角,没笑出来。
药铺的掌柜又给我推荐了一种祖传的“参须百草丸”,祛寒暖身、增强抵抗力,最宜冬日出门服用。我一听,不正适合我这种寒性体质嘛,就笑着买了两瓶。
“这是什么?”我指着一包长短不同,形状各异针问。
“是针灸用的九银针。”掌柜的似乎认定我是个“大客户”,竟细心地给我介绍起来:“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缇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寸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
“哦!”我恍然大悟,拿起毫针,“原来针灸用的针种类那么多,我只见过这个‘毫针’。掌柜的,给我来套!”
掌柜的笑着应下,一旁的张鹤龄受不住了,“晗姐,你又不懂医术,买这干嘛?”
我耸耸肩,诚实地答道:“想买就买啦啰。纯银不是可以试毒吗?”没错,女人总会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因一时心动,冲动消费,太正常了。况且我是个“小款儿”,买点用不上的更不为过。
张鹤龄痛苦的看看不可救药的我,只盼着赶紧离开。我会意一笑,“拜托,不用这么‘恳切’看着我了,走了走了,咱们买马去!”
“买马?!”某人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晗姐,你不是打算骑马南下吧?数九寒天的,绝对不行!我去告诉爹爹!”
“你可别去打小报告哦!这是我决定的事,和冰……恩人一起,这是最佳的选择,方便快捷!”我看出张鹤龄的不悦,扯扯他的袖子,撒娇道:“放心了啦,我很会骑马的,恩人也会照顾我的。”这两句话我说得心里真没底啊,我的骑术就那么回事了,至于“冰山”能不能照顾我,哎,更不好说啰。
张鹤龄又和我“辩论”了几句,见我态度强硬,只好认命。但说马匹可到别院挑选,不需在市集上买,那里没什么好马。我乐喝的应下,毕竟俺本质是个“经济型”女人。有免费提供,干啥多花冤枉钱——马匹肯定不会便宜,搁现代就相当于小轿车。况且不会挑,万一被忽悠了咋整。于是与张鹤龄打道回府。
回到张府别院,天已黑了。我让下人预备了酒菜,与张鹤龄对酒谈笑。张鹤龄被我灌了几杯后,面色微红,话也渐多起来。仿佛回到了秋夜月下对酌之时,只是心情截然不同。那时是缅怀,是寂寞;现在是离别,是惆怅。我借机宛转的劝了他几句,虽知他不是张府内战的始作俑者,但却是直接参与者,还是其中一方势力的领导者。
“晗姐是想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张鹤龄醉眼朦胧,带着几分自嘲。
“呵呵,我没你有文化,总归是同宗兄弟姐妹嘛!何必做那一时意气之争?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是应该以诚相待,血浓于水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懂,只是不甘,为何要我退让呢?”
真是亲姐弟,我扁扁嘴,“怕是作茧自缚吧。”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鹤龄突然大笑起来,似要把多年的郁结一并发泄,笑声渐弱,最终化为淡淡的誓言:“即使是作茧,我也要破茧成蝶!”
。4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