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1 / 1)

“皇上说得不错,索中堂资格最老,如今又年迈多病,许多事情已经是力不从心了,鳌拜日益骄恣,与苏克萨哈不睦,索中堂是从来不会阻止的,遏必隆与鳌拜同旗结党,凡事皆附和,自然就更不会替苏克萨哈多言了,”

陈廷敬道,“苏克萨哈虽排序第二,可威望尚浅,心非鳌拜所为而不能力争,因此,在四位辅政大臣的内斗中,就形成了两黄旗对一白旗,三比一的局面。”

“在这件事情上,就连索中堂也无法解决这数年的积弊,何况这事关乎到两黄旗,索中堂是肯定乐意看见鳌拜为圈地而与正白旗相争的,毕竟这件事于他来说,赢了对两黄旗来说是个好处,若是没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是站在索中堂自个儿的立场上来说的,两黄旗是天子自将,索中堂在这一点上倒是跟鳌拜没有什么分歧。”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玄烨很中肯的评价道,“你看得透彻,比满臣要看得透彻的多,你是局外人,说的也都是实情。”

陈廷敬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皇上未必就不知道,只是他心中还是有想法的,见皇上略略有些失望之意,心一横,干脆大着胆子道:“臣是局外人,但如皇上所说,臣也是朝廷中人,与四位辅政大臣同殿为臣,自然有些话臣不说也是不行的。这件事情,只有皇上才能够解决,无论任何人都没法子圆满的解决这圈地之争,只有皇上可以,但如今皇上尚未亲政,不能明发上谕,也不能下旨,所以皇上再急也没有用,其实臣觉得,皇上已然大婚,是时候可以亲政了,难不成,非要等着鳌拜铸成大错之后再亲政么?”

陈廷敬说了这么多话,就唯有这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玄烨的心,实际上,他也就是想听陈廷敬说这个,对于鳌拜此番作为,他心中早已不满,而索尼对此事持支持赞同的态度,也着实让他生气,也正是因为无法问计于索尼,他才来问陈廷敬是何想法的。

经筵日讲后,正是晌午十分,梁九功进来问他:“皇上可要去坤宁宫用膳?”

玄烨摆摆手道:“不必了,回保和殿去用。”

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陈廷敬的话,午膳就不打算去坤宁宫用了,午膳之后他是必要写一百个大字才去校场练武的,今日心情烦乱,去了坤宁宫也不能缓解,不如就趁着练大字的时候静静心,心静了,再去校场自然有他要做的事情做。

玄烨回保和殿后,随意用了午膳,便到隔间去写大字,写完一百个大字后一瞧条案上的西洋钟才发现已近未时末了,便唤了梁九功进来给他更衣,更衣之后便去校场与布库队的那些少年们一道练习骑马射箭了。

自从玄烨存了要除掉鳌拜提前亲政的心思,这训练布库队就成了他的头等大事,上回南苑里跟鳌拜的那一场比武,布库队得了个惨败的结局,自那之后,他就着意训练布库队近身搏斗之术,又选了长泰和纶布做队长,让他们分成两个小队各自对抗,就学着鳌拜的那个路数去打。

这些少年活到这么大了,跟鳌拜那一场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惨败,都觉得不仅是自己就连家里的面子都被他们丢尽了,因此心里头就都憋着一股气,他们不喜欢鳌拜那盛气凌人的态度,是以总想着要勤学苦练将来寻到机会再给鳌拜打一场,玄烨正是利用少年们的这些心理,让他们逐步跟他的想法一致,最后让这些少年们听他的话去除掉鳌拜。

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苦练,这些少年个个也都有了些模样,玄烨照例与他们厮打一番,觉得他们跟三个月之前相比,当真是进步了很多,若是以现今之力再去对付鳌拜,以多敌一,未必不能生擒鳌拜,玄烨想,应该是时候了。

练了一个多时辰的骑射,玄烨也没有去坤宁宫,这在梁九功看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因为每回下午练了骑射之后,玄烨定是要雷打不动的去坤宁宫的,这次偏偏不去了,反而还带着皇后娘娘的两个哥哥去了保和殿,梁九功有心想问问,但到底还是没胆子问的,也只能依照皇上的吩咐,派了个小太监去坤宁宫传话,告诉皇后娘娘不必等着皇上了。

吩咐小太监的时候,梁九功倒是自作主张的加了两句话:“若是皇后主子问起皇上在做什么,你就说皇上正在跟主子娘家的两位公子说话,若再问别的,你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别的就甭说了。”

小太监答应一声,自去了坤宁宫传话。

纶布跟在长泰身边,进保和殿的时候轻轻扯了扯长泰的衣袖,低声道:“大哥,你说皇上带我们来保和殿,是要跟我们谈什么?”

方才布库队跟皇上一块儿练了骑射之后便散了,长泰和纶布是预备回府的,结果两个人被梁九功叫住,说是皇上邀他们一道去保和殿,两个人就只能跟着来了。

长泰自己心里也是存着疑问的,他没有立即回答纶布的话,自己思忖了半晌,抬眸却见纶布还在对着他挤眉弄眼的等回答,不禁皱了眉,低声道:“二弟,别问了,这里岂是你我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你老实些吧!”

纶布在心里嘁了一声,心道,只怕你也不知道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有说出来,不过接下来玄烨的对他两个说的话,很快就解开了他心里的疑惑。

玄烨看着二人,没有绕圈子,直接在落座之后对着二人道:“你们两个是皇后的亲哥哥,朕信任皇后,自然也是信任你们的,外头人都在说,朕组建布库队是为了自个儿折腾着玩儿,这话原没有说错,只不过这不是朕的最终目的,朕是想,用你们除掉一个人。”

听了这话,长泰心中了然,心道,皇上这是终于说到正题了,只是他不懂,为何皇上现在说起这个?联想到近些日子传得满城风雨的圈地之争,长泰心里隐约能猜到几分原因了。

纶布听了,故作惊讶道:“皇上想让我们除掉谁啊?皇上是天子,还能有干不掉的人?”

他性子虽粗豪,但却不是个傻子,听了玄烨的话,就联想到当初在南苑珠锦跟他哥俩说的那番话来,心里也跟长泰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他比长泰多了个心眼,记得珠锦嘱咐过他们不要让玄烨看出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才要故作惊讶模样的。

玄烨话一出口,便观察两人的神情,见长泰兀自沉眉思索,而纶布惊讶的问出了口,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当大哥的长泰稳重一些,便开口道:“长泰,你有何想法?”

长泰答道:“奴才有些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可否说的更清楚一些?”

玄烨瞧了他一眼,倒是觉得长泰的模样很像珠锦,兄妹两个正经起来都是很认真的模样,想起珠锦,心里不觉柔软一分,唇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答道:“在南苑时,你们跟这个人交过手,朕当时就想看一看,你们这些人跟他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后来,朕算是看清了,这几个月,朕与你们一同练武,就是盼着你们能有所进益,朕不要你们杀他,朕只要你们联手将他生擒,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朕不需要你们去做,朕自有主张。”

玄烨顿了顿,又道,“此事过后,朕自会论功行赏的,你们将来也必有功名在身。朕本来还想等一段时日再行此事,奈何此人太不安分,圈地相争之事闹的京城里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朕无法再容忍下去,只能速速解决,你们,可愿协助朕除国贼?”

长泰纶布二人心中皆叹道,果然是被妹妹给说中了……

二人其实早就想好了答案,也不矫情,更不犹疑,毫不迟疑的站起来,单膝跪在玄烨跟前道:“奴才长泰(纶布)愿为皇上效劳!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丈夫生而顶天立地,他们不要祖上荫封,只求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好!”

玄烨大喜,“说得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他又与长泰兄弟两个说了他的计划,还表示等过几日就把具体的计划告诉布库队的所有人,这几日就让长泰兄弟两个替他试探一下布库队里的那些人,看看他们忠心与否,要想做成这件事情,没有对他的忠心是万万办不成的。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长泰和纶布才离开保和殿出宫去了,

玄烨自觉完成一件大事,心头轻松不少,正预备唤梁九功进来让他预备一下,这就去坤宁宫找珠锦的,哪知他还没有开口,梁九功倒是自己走进来了,再定睛一瞧,后头跟着的竟是苏麻喇姑。

他连忙带笑迎了上去:“苏嬷嬷可是轻易不到朕的保和殿来的,今儿可巧了,怎么苏嬷嬷到亲自来了?梁九功,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苏嬷嬷上茶啊!”

苏麻喇姑一扬手止住了转身去沏茶的梁九功,然后对玄烨道:“皇上,我就不喝茶了,是老祖宗让我来请皇上去一趟慈宁宫的,老祖宗说,她有话要问您,请您尽快过去。”

玄烨一听皇祖母找他,拔脚便往外走,边走还边问苏麻喇姑:“皇祖母请朕过去,随便让个宫女来就好了,怎么劳动苏嬷嬷亲自来呢?苏嬷嬷,皇祖母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请朕过去瞧?可宣了太医过去诊治?”

“皇上放心吧,老祖宗没事,老祖宗要我亲自来请皇上过去说话的,”

不管玄烨如何发问,这一路上苏麻喇姑就只有那么一句话答他,“皇上就别问了,等皇上亲自到了慈宁宫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玄烨怎么都套不出苏麻喇姑的话来,他干脆便不问了,这苏麻喇姑跟在皇祖母身边几十年了,他若是咬死了不肯说的事情,任凭他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玄烨瞧着苏麻喇姑那严肃的神情,只在心中思忖,只怕这件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只有他小时做错了事情,皇祖母要责罚他时,他才会在苏麻喇姑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可是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犯错了,怎么苏嬷嬷会是这样的神色呢?

他最近有做错什么事情吗?

玄烨就这样一路想一路琢磨到了慈宁宫,他同苏麻喇姑一道走进去的,梁九功却被拦在外头不让进去,他心头诧异,却没有说什么,进到正殿里,才发现殿内除了皇祖母坐在首座上之外,殿内别无他人,往日那些值守在殿内的宫女都被清退出去了。

玄烨沉住气,走上前来还来得及给孝庄请安,哪知孝庄一见了他便拧眉怒道:“你给我跪下!”

玄烨一愣,顺从的跪了下来,却抬眸看向孝庄:“皇祖母为何对孙儿如此疾言厉色?可是孙儿做错了什么事情惹皇祖母生气了?”

“你竟不知你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你竟还问我为何对你疾言厉色?”

孝庄心头怒火满溢,瞪着她一手养大的孙子道,“玄烨,我问你!你组建布库队,是不是想用他们生擒鳌拜,待除掉鳌拜之外,你就要提前亲政?”

玄烨心头一惊,皇祖母是如何知晓的?这事他只与珠锦说过……难道说,是她告诉皇祖母了吗?

——等等,皇祖母的语气分明是在问他是不是,这就说明,皇祖母并不确定他会这么做……

想到此处,玄烨面不改色的答道:“孙儿不知皇祖母从何处听来这样荒诞不实的谣言,孙儿组建布库队的缘由,皇祖母是知道的,孙儿只是为了骑射功夫能够更快的进益,孙儿不过是跟那些少年在一起玩儿罢了,绝没有这等——”

“你住口!你不必在我面前巧舌如簧的辩解!你以为我不知实情吗?你是我教养长大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孝庄生气骂道,“你在南苑要他们跟鳌拜对打,又刻意让他们去破解鳌拜的招数,你对鳌拜的挑衅越发不能忍耐,前几日竟还逼着陈廷敬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敢说你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吗?这几日圈地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敢说你没有动一分心思?若是你没有想除掉鳌拜再提前亲政,你把锦儿的两个亲哥哥留下来密谈做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这些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皇祖母派人监视孙儿?!”

玄烨愤然道,“皇祖母怎能如此对待孙儿!孙儿已不是八岁孩童,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监视?我用得着监视你吗?这些事情,就算我不问,都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把这些消息有意无意的告诉我,玄烨,早在你登基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做皇帝,那是在千万人的眼皮子底下做皇帝,多少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万千人的心思,你以为你自己做得有多隐秘?若不是我瞧出你从南苑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派人去查了一下,竟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孝庄冷道,“你确实已不是八岁的孩童了,但是你能有多大?你还不满十四呢!你竟还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鳌拜是那纸糊的老虎,一把火就能烧掉的?你在南苑让他们去跟鳌拜对打,鳌拜转天回来就派人去查了你的布库队,如果你的布库队这几个月来哪怕有一丝的异动,你知道鳌拜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吗?也幸而你的心思不曾泄露给他们知道,鳌拜才没有探听到什么,若是鳌拜知道你这样的心思,他今天就不只是用圈地来挑起两黄旗和正白旗的矛盾了!那他就真的要逼宫篡政了!”

“皇祖母,我忍了这么久了,我忍不了了!”

玄烨依旧倔强,却不再愤然,皇祖母虽是骂他,可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他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啊,“这是我的天下,我的江山,是我们爱新觉罗氏的!为什么要被鳌拜这贼子攥在手里胡作非为,我还一声都不能言语?皇祖母,我想做个好皇帝,而鳌拜,是我最大的障碍啊!”

孝庄默然,听玄烨的口气,他是承认方才的心思了,孝庄心里一阵凉一阵热,凉的是,若玄烨果真如此去做了,那现在只怕朝廷都要翻天了,到了那时节,就当真是难以收拾了,好不容易维持的局面定会瞬间崩塌掉,她不怕收拾烂摊子,但她不希望鳌拜据此逼宫篡政,甚至危及玄烨的性命……

热的却是,玄烨一腔热血都是为了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社稷,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孝庄心里欣慰,她总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耗费数年心血,总算是培养了个好苗子出来。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话给你,我还是只能告诉你,除了忍受,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孝庄苦口婆心道,“玄烨,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做皇帝,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要忍耐,要忍受种种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方才能成大器,你若不能忍,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你现在羽翼未丰,尚未登基,你靠什么对付鳌拜?就凭一个布库队?我知道你想做个好皇帝,但是你这一生,要经历千难万险,鳌拜是你的障碍,却不会是你唯一的障碍,也不会是你最大的障碍,你不该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想着去除掉他,你应该韬光养晦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不然的话,一步错将会步步错,往后的那些个障碍,你又靠什么去克服去跨越呢?”

玄烨默然不语,半晌才低声道:“孙儿认为,擒贼先擒王,只要布库队能够生擒鳌拜,我就可以提前亲政,亲政之后,我就可以明发上谕下达圣旨,索尼会帮我的,到时议定鳌拜的罪名,余者不予追究,朝中也不会生乱的,等局势平定之后,我再慢慢拢权就是了。”

“你这个法子不错,想的也很好,但是我方才说过了,你选的时机不恰当,擒鳌拜应当是在你亲政之后,而不是现在,”

孝庄解释道,“鳌拜的野心,你我都知道,满朝文武就没几个不知道的,但是他真正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呢?他所做的那些事情,看起来是擅权夺政,实际上一查,握在手里的证据根本没有多少,你若是这个时候擒住了他,还要议定他的罪名,吃亏的就是你了,因为他并没有多少实际的罪责,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让人信服,熟知内情的也就罢了,若是不知情的人,会说你什么?说你忘恩负义,不将辅政大臣放在眼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什么难听就会用什么说你,老百姓不知道朝廷的事,那些学子们更不知道,若是被有心人一挑拨煽动,你的名声还能好听吗?玄烨,你还未亲政,就有如此不好的名声,何以取信于天下?只怕百姓们不相信你,学子们不敢考取功名做官,这天下还能太平吗?你说,为了一个鳌拜,值得葬送你的名声吗?”

“所以说,你别无选择,你只能等,等鳌拜先对你出手,为了取信于天下,取信于百姓,你只能忍受鳌拜的挑衅,让他的野心一步步膨胀,一步步的擅权夺政,甚至是篡位逼宫,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你只需张开一张大网,等他自作孽不可活的时候,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鳌拜野心的时候,等到全天下的学子都为你鸣不平的时候,那就是时机成熟了,你就可以对他动手了,到了那时,你已亲政,身边自有能臣帮衬,你定会成功的!”

“玄烨,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玄烨听罢这一席话,自觉醍醐灌顶,又是一番新的领悟,早已没了之前的燥气,规规矩矩的给孝庄磕头道:“皇祖母的话,孙儿听清了,是孙儿莽撞了。”

“你身在局中,难免有看不清的时候,怪你自己修炼的功夫不到家罢了,”

孝庄道,“这一时半刻,你或许能被我的话触动,但是我觉得你还需要静静的想一想,有些事儿,非得自己翻来覆去的想了,才能想的明白,你去奉先殿前,在你皇阿玛的灵前跪着,直到真正想清楚了为止。直到你觉得,你可以继续忍受鳌拜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今天写不出六千的,磨了一天的字,没想到晚上人品爆/发,又写了六千,撒花,~\(≧▽≦)/~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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