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完琦回了永寿宫,在净房里待了许久,又沐浴又更衣又熏香,折腾了许久才出来,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仍旧觉得难闻有异味,且只要想起方才在坤宁宫的情景来,便有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越想越是烦闷,也越是觉得屋中憋闷,便支使着满宫的宫女太监把殿内殿外的窗扇都打开,然后把伺候她的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贴身宫女金碧金翡两个人伺候,夹杂着秋雨的咸湿雨气扑了一殿,钮祜禄完琦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这才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
“真是晦气!那身衣裳还是阿玛特意寻了人从江南给本宫带来的衣料做的,今儿才第一次上身,却不想被马佳氏那个蠢货给毁了!”
被秽物脏了的衣裳钮祜禄完琦自然是不会再要了的,早让宫女们扔掉了,只是为此心中不忿,原本是想着故意晚去请安打算给皇后添堵的,却不想被添堵的人竟成了自己!
“主子难道不觉得今儿这事儿透着蹊跷么?怎么偏偏那么巧就是坐在主子身边的马佳氏出丑呢?”
金碧金翡两个是钮祜禄完琦从家中带进宫里来的,她进宫为妃,只能带两个侍女进来,钮祜禄完琦便选了自己最伶俐的两个丫鬟陪着她进宫,如今说话的便是金碧。
“蹊跷?你以为本宫没看出来么?比起张氏那几个庶妃,也就是马佳氏配坐在本宫身边了,倒不是说她的家世如何,只她在皇上面前稍稍得宠一些,她也比张氏几个强多了,只不过本宫没想到皇后也不是个手软的,本宫去晚了,她愣是让本宫和那几个庶妃在外头干坐了两个时辰,皇上说皇后是个贤惠大度的,可本宫此番试探下来,倒觉得皇后绝非善类,至少,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钮祜禄完琦冷笑道,“她这是用马佳氏的出丑来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她虽然宽宥本宫晚来请安之罪,却利用马佳氏做了一场戏给本宫看,可怜马佳氏那个蠢货,只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皇后,更不知自己被皇后所厌弃了。”
“不管怎样,只要没伤到主子就好,奴婢觉得,皇后娘娘虽然利用马佳氏,但未必真敢对主子下手的!”这次开口的是金翡。
钮祜禄完琦冷声一笑:“她自然是不敢对本宫下手的,否则又何必轻轻放过这一次?宫中时日还长,且走着瞧罢了!如今试过这一次,本宫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了!”
即便她无册封的金册金印,但她也是个妃子,自然要比那些庶妃高贵些,何况,她住进了太皇太后钦点的永寿宫中,现如今在这宫中,她是除了皇后之外的后宫第一人,就连皇上和太皇太后都待她极好,所以即便皇后要动她,还是要掂量掂量这动了她之后的后果的……
何况,钮祜禄完琦并不觉得赫舍里氏有这个胆量对付她,只要那个病怏怏的索尼一死,赫舍里氏又有什么倚仗呢?就凭她那两个当侍卫的阿玛和叔叔吗?钮祜禄完琦想着,若是她筹谋得当,阿玛和干爹都帮着她的话,这个皇后之位,未必就不会属于她!
世祖爷那会儿,不是也曾废后过么?只要皇上喜欢她,她未必就不能取代了赫舍里氏!到时候皇上废了赫舍里氏,打发她去冷宫或者干脆赐死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到了那时,她阿玛和干爹在朝中独掌大权,皇上定会册封她为皇后,不然,放眼整个京城,还有谁配做这个皇后呢?
钮祜禄完琦想到此处,一时心中大畅,从坤宁宫回来就积郁在心中闷气也全都消散了……
——
珠锦歇了晌午后起来,侧耳听了半晌,殿外已无雨声,便知这蔓延了大半日的秋雨算是暂时停了,她起身后觉得有些饿,一时竟想吃炸的酥软的东西,例如炸薯条儿,便吩咐如情去御膳房教给大师傅去做,只是御膳房的大师傅估计不知道什么是薯条儿,她只能详细跟如情说了,再让如情去说给大师傅办了。
等如情走远了,珠锦心里就在琢磨,她这个坤宁宫里什么时候才能添个小膳房呢?只是如今肯定是不行的,若是等玄烨亲政了,想必还是有可能的,若是有了自个儿的小膳房,总比想起个什么就去御膳房要吃要喝要方便多了……
珠锦正在这里琢磨着,就听见外头有人说皇上来了——
珠锦听闻忙迎了出去,出去一看,竟发现玄烨裹着一身泥水的走了过来,那龙袍上威武霸气的腾飞的五爪龙都给泥巴糊住看不见了,珠锦吓了一跳,忙让玄烨进了东暖阁:“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淋雨了不成?”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即便是淋雨,也不可能弄得自己浑身是泥啊?难不成跟人打架了?一手摸上去,玄烨的龙袍都湿透了,珠锦心头一惊,这又不是夏天,若是着凉感冒了可怎么办?待玄烨脱了龙袍,她摸到有些干爽的里衣才放下一颗心来。
玄烨笑起来:“朕跟谙达们摔跤来着,一时兴起就没在意下雨,在校场上练了许久,这泥水也是那时候沾上的,这会儿雨停了,朕就没回保和殿,到你这儿来瞧瞧你。”
他用过午膳之后,就要去跟谙达们练习骑射摔跤练练筋骨了,今日也实在是兴致来了,才不顾下雨多玩了一会儿,所幸梁九功是个省事的,早已预备好了热水,只待他回保和殿就可以沐浴,只是玄烨出了校场后忽而想起珠锦来,想去看看她在做什么,顺道让梁九功把热水送到坤宁宫去,他就在坤宁宫沐浴。
一时更衣沐浴完了,玄烨神清气爽的出来,见珠锦正守着姜汤等着他,他含笑饮尽了姜汤,又瞧见珠锦关切的神情,心里头暖暖的:“你别担心,朕从前常这样的,也没出什么事,皇祖母说过的,男子汉要禁得住摔打,朕连天花恶疾都能闯过来,这点子风雨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珠锦暗地里抽了一下嘴角,却呵呵笑道:“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皇上若是有了个什么好歹,老祖宗心里也会难受的,且不说跟着皇上的人要受老祖宗的责罚,就说皇上自己也该爱惜自己,总也不该让老祖宗反过来担心皇上呀!”
从前是没有皇后,庶妃又没有资格更不敢管,玄烨这般由着性子疯玩疯闹也就罢了,横竖有孝庄替他操心,可如今她都入主后宫了,若是玄烨还这般由着自己的性子玩闹,若是龙体有损,孝庄岂不是头一个就要怨她?那她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玄烨身边还从没有人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怔愣,只是定定的瞧着珠锦,但见面前的小姑娘面上虽笑着,眼底却有藏不住的一抹不悦,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透着对他这番作为的不赞同,玄烨初时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的皇帝尊严受到了侵犯,皇后怎么可能对他这样说话?!
他是皇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在意那些奴才会怎样!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心思一转,就又想起前几日她对着他说的那番话来了,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这就是所谓的知心人吗?
他细细咂摸这样的味道,心里头的怒意缓了一缓,却并不觉得这样的滋味不好受,他从小没有养在额娘身边,虽说时常能见到,却仍旧没有身边的嬷嬷们亲切,额娘跟他说过的话儿里也挑不出这样的话来,额娘对他是关怀的呵护的,却不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
皇祖母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是教他做一个大丈夫男子汉,伤痛什么的都不算什么,皇祖母最常说的话便是告诉他,他连天花恶疾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是大清入关的第二个皇帝,他是天子,四海之内最尊贵的帝王,皇祖母这些话深深的刻在他脑海里,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
身边跟着的奶嬷嬷还有太监们更是没人敢违逆他,做皇子时也就罢了,自从四年前登基了,纵使还没有亲政,这些人谁不是奉他的话为圣旨,又哪敢驳斥半句?
因此,这样教训式的语气,玄烨是从没有听过的,初时觉得珠锦很大胆,竟敢这样与他说话,过了片刻,又觉得心里酸酸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珠锦敢这样与他说话。
玄烨认真的想了一下,如若自己真的生病了,只怕皇祖母又要责打他身边的人了吧?自己出天花时年岁还小,但他却知道,自己挺过来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就换了一批,虽说奴才的性命不算什么,但是奴才也是他的臣民,他好像确实不该漠视了他们。
玄烨盯着珠锦瞧,如若自己病了,皇祖母应当也会责怪她照顾不周的吧?他不想皇祖母责怪她,并且也确实不想让皇祖母担心他,其实珠锦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往后不能再这样了。
玄烨想着,难得有这样的人,他又不想发脾气了,他想给珠锦一个机会,他想看一看,她还打算怎么做自己的知心人……
珠锦压根不知道玄烨心中所想,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就见玄烨的脸色沉了下来,连方才的笑意都没有了,珠锦懊恼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她怎么没忍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玄烨生气了,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他了的,正巧这会儿如情回来了,御膳房做的酥炸“小薯条”也送来了,珠锦回身对玄烨福了福身,立时就溜过去吃“小薯条”去了,并且打定主意在玄烨消气之前,坚决不去理他了——
哪知玄烨闻香而来,见她吃得欢快,忍不住指着“小薯条”问她:“你为什么不给朕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