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兀自惴惴不安生怕珠锦听了这话生气曲嬷嬷僭越,又或者因为面皮薄而恼了曲嬷嬷说话太直,哪知珠锦只望了曲嬷嬷一眼,虽是舍不得那碟子糕点,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略略红了红脸:“曲嬷嬷既如此说,那我就不吃了。”
旁边三人听了心里都觉得纳罕,主子虽说性子好,可曲嬷嬷这样冷言冷语的说了一通还直接上了手,终究是不好的,隆嬷嬷还暗暗的望了曲嬷嬷一眼,心里有些不大遂意,这三个人都是头一次见曲嬷嬷,虽然珠锦给她们说了缘故,她们也无二话,但见这曲嬷嬷这样,都有些不大喜欢她。
珠锦扫眼一瞧,便知那三人是什么心思,当即坐正了身子,趁着曲嬷嬷去外头放那碟子糕点的空当,对着三人笑道:“曲嬷嬷是好意,你们不要对她存了什么芥蒂的心思,她本就是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当初对孝康太后时,她也是这样的,你们只瞧着吧,总归日子久了,就能看出来她是个好的。”
顿了顿,又道:“她精通医理,三婶荐了她给我,也是要她照管我的身子,这些原是她分内之事,若离了我,你们也不许去说她的不是,素日里也不可简慢了她,在我心里,你们四个都是一样的人,若是你们四个之间先起了什么嫌隙,那往后的日子可就不能消停了。”
三个人听了珠锦的话,各人细细琢磨了一会,都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自然都是明白的,俱都应了。
珠锦这才放了心,待曲嬷嬷进来,对着她又笑了一笑,这才用干净帕子擦了擦嘴,复又歪在如貌身上歇着,心里想着的却还是曲嬷嬷的事儿,她是在伊尔根觉罗氏跟她说过那事之后就见过曲嬷嬷了,这曲嬷嬷确实是个冷淡性子,可是这样的人未必就是不好的,若真是不好,如何能在孝康太后身边伺候两年呢?
且她也亲自问过曲嬷嬷为何愿意跟她进宫去,那曲嬷嬷回答的也很明白,虽则与家人在一处,却不大和睦,家众人皆有些看不上她,若非服侍过孝康太后,家中人是连赡养她都不肯的,所以佟佳氏寻上她的时候,她才会爽快答应了下来,她是宁愿进宫去服侍珠锦的,都不愿意在外头呆着受人闲气,何况,她自己也不愿意埋没了自己这一身的本事,是情愿跟着珠锦往宫中服侍效力的。
珠锦知道了这个缘故,也暗暗的使人打听过曲嬷嬷的家境,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因此也就放下了心中疑心,将她带进了宫里来,与如情等人一般看待。
因着现在不是那么的饿了,又与四个人说了一会子闲话,珠锦本来就是累了的,这会子困意上来,就靠在如貌身上睡了小半刻钟,醒来时天都黑透了,她忙坐起来,让如貌站起来去散散筋骨,又问如情:“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她来坤宁宫之后,就把盖在头上的红巾子给取了,这会儿纵使睡得警醒,到底头上的凤冠有些松动了,瞧这个时辰,要是玄烨来了,她只怕就是失礼的,就怕来不及重新紧一紧凤冠再盖上红盖头了。
见珠锦问起,如情忙掏出小怀表来看,一旁的隆嬷嬷笑道“主子别慌,时辰还没到呢,方才皇上派了梁九功过来传话的,说还要晚一些才过来,太和殿那边的宴席还未完呢!”
如情看了怀表,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是,主子别慌,我们一直替主子看着时辰呢,不会误了正事儿的,这会儿起来正好,我们替主子紧一紧凤冠,略收拾一番,再把红头巾盖上,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如情一行说,一行就同如貌隆嬷嬷一道领着珠锦去了妆台前,拿梳子替珠锦重新抿了抿头发,又把凤冠重新紧了紧,几个人就把珠锦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看哪里不对劲就赶紧收拾收拾,最后见各色都很齐整了,隆嬷嬷这才满意一笑,将红头巾给珠锦盖上了。
这边刚收拾好,外头张禄就传进话来了,说皇上从太和殿回乾清宫更衣之后,由安亲王岳乐并康亲王杰书从乾清宫伴送而来,很快便要到坤宁宫了,请皇后娘娘早作准备。
珠锦忙在喜榻上坐好,过了片刻,果然听见东暖阁外头有鼎沸人声传来,她盖着红头巾看不见,只能听见纷杂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过后,便听见有人进了东暖阁,侍立在她身侧的如情等人忙躬身行礼请安,她就听见了那很多年都不曾再听见的清朗声音。
“免礼。”
玄烨进了坤宁宫东暖阁,安亲王岳乐同康亲王杰书将他送至坤宁宫前便走了,他带着梁九功进了东暖阁婚房内,方才席间喝了点子酒,他只觉得身上热热的,忙了一天也有些累,因此一进来直接就往龙凤喜床上一坐,略略抬手让给他行礼请安的人起来,这才将目光放在身侧坐着的皇后身上。
身侧的人儿看起来很娇小,即便穿着一整套的皇后冠服,看起来仍不及他的肩膀那么高,就那么规规矩矩的坐在他身侧,玄烨瞧着她这个样子,忽而就想起自己之前跑去慈宁宫跟太皇太后说不要娶索尼这个孙女的事儿来,那时的他,一心以为索尼的孙女就跟传言中一样,是个胖姑娘,如今一看,明明是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且不说容貌如何,就这样的身段,怎么也说不上胖,完全可以用纤瘦来形容。
那会儿,太皇太后也没有跟他解释什么,就问了他几句话,他如实答了,就被太皇太后撵到懋勤殿读书去了,事后想起那事儿他心中就一阵郝然,那会儿他一听说赫舍里氏不好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着不要娶个丑姑娘回来,性子一上来就跑去慈宁宫去了,后来冷静下来,才分析出这其中的内情来。
太皇太后是怕他被人挑唆了来闹的,一则是怕他被身边之人挑唆,二则是怕他被鳌拜的人挑唆,毕竟那时候皇后之选有两个,一是赫舍里氏,二是钮祜禄氏,听说钮祜禄氏的干爹便是鳌拜,又听闻外头传言赫舍里氏是个满脸麻子的胖姑娘时,同时还传言说钮祜禄氏是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性子也好,贤惠得体又大方,他那时听了,心里对这两个小姑娘的观感便不同起来,如今想来,这谣言必是鳌拜在背后散播的,他是中了鳌拜的圈套了。
而太皇太后不肯对他说明,显见是存了要他自己想明白的意思。
这会儿玄烨看见赫舍里氏这般娇小,根本不是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心里也就喜欢了三分,他素来就喜欢娇小玲珑的姑娘,如此一来,对赫舍里氏的容貌就更放心了,只要不是满脸麻子的,怎么样都是好的。
珠锦能感觉到玄烨就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并排坐在龙凤喜床上,她蒙着头巾看不见,却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明明不是头回大婚了,怎么自己的心还跳得这么快呢?
“请皇上挑起娘娘的喜帕。”
有宫女上前来,跪在喜床前,送上秤杆给玄烨,让他揭去珠锦头上的红巾子。
玄烨抓起托盘里的秤杆,深吸一口气,将秤杆伸到旁边小人儿的头巾里,一扬手,就挑起了那张红喜帕,就着喜床边极亮的落地宫灯,瞧见了一张如玉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