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眼睛痛的不行,昨晚衣服裤子鞋都没脱就睡着了,被子上一大片泪渍和泥巴,我昏昏沉沉的走到外屋,只见阿公阿婆爸妈都在凳子上坐着,像雕塑样一动不动,不知道阿公阿婆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他们坐了多久了。
我赶紧问:“爸,妈,秦朗怎么样了?”,妈妈小声说:“镇上卫生院的大夫简单处理了下,他治不下来,让送到南安市去了”。突然爸爸大喝一声:“跪下!”阿公阿婆妈妈和我都震的往后缩了缩头。我赶紧跪在地上,啪啪两声,脸上一阵发麻,过了一会儿血液才开始回流,脸也火辣辣地疼起来。妈妈赶紧拉住爸爸,“你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何镇长家的公子哥是你招惹得起的吗?别说镇长了,就是村里的村长和会计来收公粮,收提留款的时候,哪次你爸妈不得像孙子一样伺候着,昨天晚上你也听到了,镇长说要是他外孙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人都得陪葬,你就说,你就说怎么办吧?”说着一巴掌又要挥过来。
妈妈扑在我身上挡住我,“别打了,别打了,小暖又不是故意的,年年孩子们摇竹子也没出过事,谁知道昨晚上那么巧,那何镇长再凶也是有王法的呀,总不能无法无天吧。况且女儿犯了错,咱们做父母的不担谁来担呀,啊?”
角落里爷爷开口了:“这次的错你们怕是担不下来咯,我们向家自清朝从湖北移居到这里,已经好几百年,这向家村里哪一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这何镇长要真发起火来,我们全村都要遭殃。我们家保不住这闺女了,也怪她命薄,这样吧,秀芬,你把她的衣服收拾收拾,送她去广州打工吧。”
我吓得抱住妈妈,凄厉的喊道:“妈,妈,你告诉阿公,我不要打工,我不要打工,我才十二岁呐,妈……”妈妈抱紧我,拍着我的背,哭着说:“小暖不怕,让妈妈想想办法,让妈妈想想办法……”过了一阵,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妈妈抹了一把泪水,脸一横对阿公说:“阿爹,这样吧,小暖是我用命生下来的,她做的错事也应我这个当妈的来扛,我带着小暖走,你们也不要管我们去了哪里,对外就说我嫌日子苦带着女儿跑了,我也没法再生养了,我们走后你们就给平贵再娶一个媳妇儿吧。”
妈妈说完这番话屋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爸爸似想说什么,可终是没能开口,过了一阵才说:“秀芬你带着小暖出去躲躲也好,咱们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我不会抛弃你们母女的,”阿公制止了他,“这样也行,那秀芬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发吧,走了后就不要管家里也不要打电话回来,免得被四邻知道了行踪。”妈妈含泪点点头:“那小暖她外公那边就麻烦你们给打声招呼了,女儿不孝,只能来生再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了。”
妈妈说完拉我起来,找了个蛇皮口袋递给我回屋收拾行李。我的东西不多,几套衣服,一双凉鞋一双白瓦鞋一双毛线鞋还有脚上的雨靴,一个书包装着我的课本和作业,枕头下还压着秦朗送的巧克力和书,他送给我的时间也不过是在昨晚,可是这一晚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生死未卜,而我和妈妈将要离开家乡,一想到此我又哭了起来,差点背过气去。
妈妈很快收拾好了在外屋叫我,我抹了眼泪把书和巧克力塞进书包,把《繁星·春水》抽出来,背上书包提起袋子走到外屋,把书放在桌上:“爸爸,你让春妮把这本书帮我还给班上的张琳吧。”爸爸点点头,帮我把袋口扎好后连同妈妈的袋子一起放进背篼里,妈妈让我跪下给阿公阿婆和爸爸磕了三个头,然后背上背篼拉起我就走出门去。外面天还是灰蒙蒙的,又飘起来小雨,爸爸赶出来给我和妈妈一人戴上一个草帽。
“秀芬,保重。”
“好,”妈妈点点头,拉起我就往前走。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爸爸的表情凝固了,像一座塑像般目送我和妈妈离去。我在满眼的泪水中最后打量了这栋小小的瓦房,它虽然破,虽然旧,但是它也曾庇护了我十二年,四岁我在门槛上磕掉了一颗门牙,六岁开始踩在小板凳上洗碗,七岁开始给家里人煮晚饭,八岁开始去井边洗衣服,九岁开始揽下所有的家务活儿,这间房子我进进出出了不知道多少次,我知道每一个老鼠洞的位置,我熟悉地上的每一个凸起,即使闭上眼睛我也能行走自如,放学回家母鸡们会围上来向我讨食,猪圈里的猪仔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等在食槽前,它陪伴了我所有的童年时光。也许以后,我也将不再经历少年和青年,一夜之间,我的生活轨道被残忍地砍成了两半,而我的心里,也只剩下了大人才有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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