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搁院也是极大,白荼一进院,四面都是或路或桥或廊,正不知如何走时,身后突然一声“公子这边请”,吓得他心头一跳,扭头一看,又是个小厮模样。
跟着领路小厮走上了右侧的回廊,又拐了几拐,最后进到一处小院,被请进大堂。
堂内布置雅致,桌上已摆好茶点,只是一个人也没有,白荼想再问问,可小厮已不知去向,他随意的四下看了看,然后在下首处端坐等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斐搁院他并未来过,府内工匠若干,不定就能碰着那日见过面的……
白荼眼观鼻观心,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急速盘算着若真被当场拆穿,该如何脱身。
心里想着事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白荼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总之换茶的丫鬟已经进了两拨,即便他一口也未喝过。
彼时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秦保,听了丫鬟的回禀后,进到内厅。
“王爷,人还老实着,一动不动的已经坐了三刻,茶也未喝一口,婢女进出,也没问什么。”
邢琰将最后一页折子写完,搁笔,然后才起身。
他一动,铜雀也跟着动,只是刚走一步,就听到“不用跟着了”,铜雀遂又退了回去。
白荼坐了许久,久到他觉得屁股已经隐隐发麻而不得不左右换着坐时,终于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起。
他扭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人逆着光,虽然看不清,但身材高大,行动间威严可见,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白荼的视线落在来人衣摆处,黑青织金云鹤暗纹花绸在玄色祥云织金纹绸靴间左右摆动,他眼皮一跳,立时起身下跪,恭敬的行叩拜礼,“草民叩见王爷。”
一身贵气。能在王府穿如此华贵衣物,脚踩祥云绸靴,除了凉王,白荼想不到还能是谁。
衣摆掀起一阵风动,白荼埋着头急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为何来的不是秦管事,而是凉王?自己有这么大本事还能得王爷亲见?
他的头几乎贴在地面,身子小心弓着,生怕自己失一点礼。这可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王爷,是令夷国闻风丧胆的杀神,也是朝廷最为依赖和忌惮的凉王。
邢琰看着地上的人,恭敬又畏惧,那微微起伏的背部,分明是在刻意放缓自己的呼吸,这么害怕吗?他心中冷哼一声,闯王府的时候那胆子可不小啊。
“抬起头来。”
冷冽的声音不容置疑,白荼手指不自觉的抠紧地面,似乎这样才能给他足够的气力,他微微抬头,直到眼睛能看到座上之人的脚踝便停下。
“抬高点。”
白荼又往上抬了些,看到座上之人膝盖处便又停下来。
邢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与秦保所说不大相同啊,是装的好,还是真胆小?
“再抬高点。”声音骤然拔高,威慑骇人。
白荼惊的一颤,立马抬起头仰望着座上的人。
身躯凛凛形貌昳丽,眼似寒星眉如墨画,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若说抬头的刹那是惧怕,可四目相对的刹那,却是失神。
白荼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那是一种嚣张的美,那双眼如能睥睨天下,那轻勾的唇角俯瞰苍生,似笑非笑,不怒而威,不寒而栗。
他眼神闪了闪,眼睑垂下避开了直视。这样的人,不是他可以直视的,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如蝼蚁一般渺小而卑微。
邢琰轻笑了一声,确如秦保所言,俊秀非常,只是少了几分男儿气概,看着有些气力不足。
他习惯性的冷道:“这些年,凡私闯王府的人,皆已变成白骨。”
冷彻的的声音如刀子一般袭来,白荼骇的浑身一抖,汗毛瞬间直立,血液更是直冲头顶。
被发现了!是啊,这是铁卫森严的凉王府,自己那点小伎俩,怎么能瞒过?
他已经不去想如何被发现,他只知道,眼前的人聪明又冷血,在这样的人面前,不能耍小聪明,且私闯王府之人,身份最为可疑。
白荼倏地重重磕了一头,惶恐道:“王爷饶命,草民……草民知罪,但草民事出有因,草民本只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借草民十个胆子也不敢擅闯王府,那日真的是误会,求王爷明察。”
“安分守己?”邢琰冷笑起来:“擅闯王府,你是安的什么分,守的什么己?”
“草民……草民…….”白荼话已经抖不利索,他是真的怕,这是凉王,这人弹指间就能要了他的脑袋,他怕死,他实在怕死。
“王爷,草民知错了,求王爷饶草民死罪吧,草民只是个书商,是无意间进到王府的,那日草民替兄弟收泔水,不想迷了路,后来不知怎的,竟被误会成刺客,草民怕的要死,见人追,哪儿敢不逃。”
“迷路能从内院迷到外院?能迷到本王的刻坊?”邢琰最见不得跟他耍滑头的,怒极反笑起来。
白荼又赶紧磕了一头,不安的解释:“草民是书商,对刻印也略懂一二,意外听闻凉王府刻坊宏伟壮观,草民就想去长长见识。
草民是吃了豹子胆,但草民悔不当初,那日被误以为是刺客后,草民害怕极了,所以跑去醒州躲了一个月,前几日才敢回来。”
邢琰笑容越甚,“那你去陈袖坊,给陈福海说的那番话,又作何解释?”
白荼心里咚的一声,整个人如瘫了似的跪趴在地上,隔了片刻,他才抬起头,眼泪簌簌道:“王爷饶命,草民千不该万不该被财迷了心窍。
陈袖坊是草民的大合贾,草民全仗着陈袖坊吃喝,可陈袖坊突然毁约,草民损失颇多,又无意间得知他要与凉王府合贾,草民心里就妒恨啊。
后来草民得了机会,帮兄弟来王府收泔水,草民就…就想趁机看看王府刻坊是个什么样子。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王爷您的刻坊比草民大十倍,草民就嫉恨陈福海啊,所以草民才跑去醒州,想把陈福海的这好运给搅黄了。
草民当时听府内的运工说书会运去七八个州,草民就想不止他陈福海一家,所以就骗陈福海说……说……”
白荼怯怯的看着邢琰,双眼红肿泪迹斑斑,活像是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的流浪狗儿。
邢琰目光如炬的看着,本以为是侯氏派来的,可如今看来,这或许只是个逐利的商人罢了?还是说侯氏长进了,这次挑了个聪敏些的?
可不管怎样,敢如此胆大包天,也够他死一百回。
“你说了什么?”他依旧冷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