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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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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攸宁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定是这几年药喝多了把脑子喝坏掉,才会和梁锦棠并行打马,穿街过巷,从西郊一路跑到这城东的“一丈春”来吃饭!

梁锦棠慢条斯理地跟进二楼雅间,见她连背影都是生无可恋的慌张,惯例嘲讽:“你方才偷偷摸摸躲着进来是什么意思?你是做了什么无颜见人之事?”

“梁三爷,你显然还不懂得低调的可贵。”傅攸宁想,若自己胆敢答是,梁锦棠定然敢一掌把她劈成八瓣的。

悲愤交加,绵软无力地歪倒落座,满眼哭唧唧地提起桌上的小茶壶,举杯斟满,在愁肠百结的复杂心绪中小心谨慎地斟酌措辞。

“总之,若我不小心着些,下一册《四方记事》上肯定会有‘疑似光禄府绣衣卫总旗傅某,与光禄羽林中郎将梁锦棠大人共赴‘一丈春’用餐’。”没错,秉笔楼就是这么丧心病狂。

梁锦棠以往并未特意留心过风靡多年的《四方记事》,自打上次尉迟岚在给傅攸宁的那封不三不四的信中提起后,这几日他才略翻了几本,倒也觉着跟原本以为的有些不同。

店小二跟进来,恭敬地将菜单递给梁锦棠。虽他并不一定认得梁大人,可却眼尖看得出这位大人明显威风些。

梁锦棠抬手指指窗边的傅攸宁,小二便心领神会地将菜单收起来,语气熟稔地扬声招呼道:“傅大人,今日还是照旧么?”

傅攸宁回头对小二笑笑,有气无力道:“做人好难啊!且让我喝一盆韭黄汤以慰心酸。其余的你照旧吧。”

小二也笑了,点头告退,利落转身下楼去传菜。

梁锦棠眉梢轻扬,走到桌旁坐下:“韭黄汤?看来二姑娘今日请客报恩倒是顺便,解乡愁才是真。”

满帝京没谁会想到用韭黄烧汤,大概举国上下也只有远在边陲的青衣道当地人,才会造出这道叫人匪夷所思的菜。

梁大人主理帝京巡防多年,自然清楚城东这家名叫“一丈春”的小酒楼,老板一家便是多年前举家自青衣道迁来的。

傅攸宁眼前一亮,隔桌抬头对上梁锦棠的目光,笑容无伪地重重点头:“这玩意儿冬日里喝才顶好呢!像喝下去一碗太阳!整个人能打从心里放出光来!真的,不骗你。”

说着说着她脸上就当真明亮起来,方才那生无可恋的抓狂仿佛瞬间被抛诸脑后,唇角上翘,眉眼弯弯。

“病得不轻,”梁锦棠不是很认真地低声嘲了一句,接过她斟好递来的小茶盏,唇角已隐隐带笑,“待会儿喝了那汤,你若放不出光来,我能一掌将你劈成八瓣你信不信?”

傅攸宁毫不迟疑地点头,刚要笑眯了眼,却忽然皱眉,又噌地睁大眸子。

“你、你怎么会知道?!”父亲没可能连这个事都跟他讲吧?噫……有古怪。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在青衣道长大的?”梁锦棠见状,眼中本见柔软的笑意渐渐转冷,“我堂堂一个光禄羽林中郎将,光禄府上下有谁的记档是我不能看的吗?”

原来……是从记档里看到的。

傅攸宁觉着自己心头怪怪的,一时又理不出头绪,忍不住暗嘲自己大概真是病得不轻。怎会忽然又生出那种“梁大人仿佛已经注意我很久”的想法呢?好尴尬啊。

见他神色不善,她忙重新拾起先前的话题:“不是,我是真的很担心自个儿会在《四方记事》上名垂青史啊!”

瞥到她眼角眉梢又全透出一股子抓狂,梁锦棠黑眸微湛,终是难得好心的宽慰了两句:“不过是小事罢了,你还没名声大振到值得秉笔楼记上这样一笔。”况且《四方记事》不过是茶余消遣的杂书,哪里就名垂青史了?想得倒挺美。

“我是默默无名没错,可梁锦棠三个字大名鼎鼎啊!”举杯一饮而尽后,傅攸宁又自桌上拎起小茶壶,欲哭无泪,“别的不说……你可是帝京十万少女的梦啊!”

“什么鬼?”梁锦棠忽然忆起她之前在宝云庄那夜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一时参不透个中玄机。

傅攸宁手上一顿,略沉默了一会儿,僵手僵脸地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了热茶,想了又想,才低声嗫嚅道:“《四方记事》里曾经提过,高阶官员不便排进各类江湖榜,否则以你的姿色,在江湖英俊榜上至少要进前三甲才公允的。”

“姿色你个大头鬼,”江湖英俊榜是什么鬼?这样不遗余力地吹捧,还能不能让他好好嘲讽了?梁锦棠努力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试图理清思绪,“敢问阁下,这个江湖英俊榜,榜首是谁?”

“说出来你都不信!榜首居然是那个不要脸的秉笔楼主自己!”傅攸宁说着说着把自个儿逗乐了,最后索性举着茶盏就笑得前仰后合。

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让荀韶宜以为自己可以荣登榜首啊哈哈哈!

“那十万少女又是什么鬼?”梁锦棠徐徐稳住笑意,再生新的疑问。

傅攸宁却立马笑不出了。

尴尬地扭头看向窗外,眼角余光觑到梁锦棠还盯着自己,不给答疑显然是不可以的。

于是只好吞吞吐吐:“那个……就去年春日赏花游园会的时候啊,秉笔楼出了一个调查,让大家在你、尉迟岚、孟无忧还有韩瑱之间票选……光禄府四公子……的排名……”

秉笔楼作为举国闻名的杂书界扛把子,自然深谙吃瓜路人的喜好。光禄府无论绣衣卫还是羽林,大多都是糙汉子和女煞星,女官盛名之下还能有张脸拿得出手的,大约也就一个索月萝了,自然没啥好选。

倒是难得男官里还能挑出这四个摆得上台面的,是以当时帝京百姓参与票选的热情空前高涨,那场面,简直锣鼓喧天旌旗招展鞭炮齐鸣。

“所以?”梁锦棠倍觉有病地轻嗤一声,心下还是不解这同十万少女究竟有什么关联。

“所以!你以十二万票位列第二。”傅攸宁碎碎念着回身坐正,仍是不敢看他,垂眸捧起茶杯浅啜,侥幸地寄望于这个动作可以遮掩自己颊畔陡然升起的热烫。“据秉笔楼事后统计公布,其中有十万红票。”

那秉笔楼倒也算严谨,初时为区分选票来源,发给女子的选票均是红色的,男子就领蓝色的。

因有四位候选人,故发出去的选票本是每人四票,所谓“十万少女”其实就是个说法,算一算真正投票的“少女”大概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万。但无论怎么个算法,那十二万票总是实打实,足见梁大人的万丈光芒不是光禄府大门藏得住的。

不过,帝京十万少女若有机缘领教一下梁大人的心黑手狠嘴毒,大概……哦,不对,在这个看脸的世道,那票大约还是投得下去的吧,毕竟,连尉迟岚那怪里怪气的家伙都能荣登榜首了。

“上回你在宝云庄时说过,你不想‘今后一出门就和人对砍’,那又是为什么?”梁锦棠语调极为随意,以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内心波澜起伏,脸上平静如水。

梁锦棠你脑子是什么做的?!这么好记性用来记这种没人注意的小细节是想干啥?想干啥!还给不给活路了?

面红耳赤的傅攸宁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几欲脱手。

电光火石间梁锦棠已眼疾手快伸手替她扶正杯底,隔桌低垂眼眸看着她,静候她的答案。

傅攸宁的脸此时已红到快燃起来,亮晶晶的梨花眸里全是强撑笑意的尴尬。低垂眼将那茶杯放回桌上,半点回视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纵是她低着头,也能清楚觉出他执拗的望着自己视线始终没挪开。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能……换下一题吗?”

“不能。”

怎么不来道雷把她当场劈死算了?

傅攸宁向来就是个无胆匪类,根本扛不住梁锦棠目光的持续威压。最后只得把心一横,鼓起毕生的勇气破罐子破摔。

“因为那十万票里有三票是我投的!因为我这人公允,不会记仇被你一掌打飞的小事!还因为尉迟岚不着调,孟无忧没气势,综合来看就你了!好了你不要再问了这事真的好尴尬啊……”

梁锦棠见她无地自容地扑在桌上无颜见人,没察觉自个儿的唇角已轻轻勾起,眉眼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曾以为“傅攸宁”该是一剑霜华的凛凛佳人,两年前在擂台上将她一掌拍飞,后又见她行事总是畏人三分,失望之余总不免恨铁不成钢。

可自打那夜她在自己怀中吐血晕厥,他仿佛忽然有些明白了。

这姑娘于武学之事本无天赋,生性也并不如傅懋安当年所说的那样勇毅热血,若不是鬼使神差地走上绣衣卫这样一条艰难的路,她的人生本该也如寻常女子一般喜乐安宁的。

因对傅攸宁不堪一击的武力值耿耿于怀,这两年梁锦棠总是远远冷眼看着她,倒也因而多少看出些旁人没察觉的东西来。

众人只觉她软弱可欺,每回分给她的新人总是被人挑剩下的。她待下既没架子也无威严,但她并非全无底线,只是底线比旁人宽些。那些天赋不强的新人到了她手上简直如鱼得水,因为那些他们原本做不好的事,她全一遍遍陪着重来。

陪着练武,陪着读书,陪着背历年案件卷宗记档,陪着出外办差……没有苛责,没有严训,始终像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与他们一起日复一日并肩前行,唯一的底线,便是不退缩,不放弃。

她行事力求与人为善、不出风头,她手底下的人最终就都给带成同她如出一辙的性子。

现今光禄府内偶尔还会有人议论,绣衣卫主理候补武卒新丁训练的程正则,是绣衣卫帝京总院历年蹿升最快的黑马。不过短短八个月,就从候补武卒升任小旗。可大家仿佛都忘记了,最初的程正则,是绣衣卫别个总旗都不肯要的。

她日常行事的法子是笨拙些,可她当真是在全力以赴。

“说话就说话,喊什么?当心明日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三票是你投的了。”梁锦棠冷眸泛着笑意,随手端起面前的茶盏递到唇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面色绯红猛灌茶水的窘态,不知自己面上也有可疑的暗红。

他是不确定,待会儿喝了那青衣道名菜韭黄汤后,面前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发出光来。但他能确定的是,今日她在自己面前鲜活乱跳的反应,已有些不同于之前两年里那种缩手缩脚的谨慎了。

今日这样跳炸炸像随时会燃起来的神情、举动,倒是意外有些璀璨的光芒。

只不过——

梁锦棠蓦地皱起了眉头。

她还有一票竟是投给韩瑱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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