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法方代表如此这般强词夺理,还能做到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如此游刃有余,我表示深深的折服。这是我从事外交工作以来,所听到过的最荒唐、最无耻、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发言,完全颠覆我的认知,使我怀疑我们是否处在同一个shijie,是否用同一种大脑来思考问题。我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话:人跟人的区别,有时候真的比人跟猴子的区别还要大。
我想请问一下,刚才那位滔滔不绝的巴德诺先生,我只是轻声的问一下,在法语的字典里面,有没有一个单词叫‘战俘’。就是说在战争中被敌军俘虏,依靠敌人的宽大和仁慈,最终保住自己性命的一群人。但似乎这位巴德诺先生,喜欢将其描述为‘非法关押’,并索要相应‘经济补偿’,想必法语中没有‘战俘’这个词。于是我马上有了一个非常好奇的想法,想要进一步再请教一下。”
这时听着曾纪泽如此犀利露骨的讽刺,法方代表团个个脸色都开始不大好看。尤其是刚才发言的巴德诺,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起来,低着头看茶杯,强装镇定,但曾纪泽不搭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这个想法就是:据我所知,在十年前曾有一场著名的普法战争,各位尊敬的先生想必都亲身经历过的,在这场战争中的色当战役里,拿破仑三世以及八万三千官兵,被普鲁士‘非法关押’,在梅斯战役里,巴赞元帅以及十七万官兵被普鲁士‘非法关押’。整个战争中共有四十四万人被‘非法关押’,我相信法国一定得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经济补偿’,不知道这位巴德诺先生能否透露一二呀?”
听着曾纪泽这般明显的讽刺与揶揄,法方代表团成员们个个面色尴尬,尤其是巴德诺,更是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过了好半天才勉强的一笑,说道:“假如部长先生认为我们的条件仍然苛刻,非要坚持固执的立场,那等到法兰西的大军越过中越边境,进入到中国境内,到那时谈判的条件将大不一样的。”
眼看巴德诺仍然在虚声恫吓,曾纪泽再也难以忍耐,一拍桌子,茶水四溅,说道:“那我们就等着法国大军进入中国的那一天,我倒想看看你们将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
说完,愤而起身,扭头离席而去,同时其他的中国谈判代表也纷纷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堆法国人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第二天,会谈继续进行,这一次那位嚣张的巴德诺先生坐在下面是面沉似水,一声不吭,转而由宝海来发言。
看来法国人觉得昨天巴德诺的白脸唱的不是很成功,今天就改变策略,由宝海来唱红脸。
果然宝海一上来就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脸孔,大谈特谈他与中国的友谊,他是如何如何的喜欢中国,与曾纪泽的合作是如何如何愉快,为了促进中法的友谊,如何的绞尽脑汁,夜不能寐。他本人又是如何的喜欢中国的饮食文化,尤其是臭豆腐,闻着臭不可闻,吃起来却是满口的香,这简直是东方神奇的魔术。
在“表白”了一番自己对中国的情谊之后,宝海开始试探中国的底线:“我相信我尊敬的中国先生们,和我们有着共同的愿望,一起结束这场完全不该发生的悲剧。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我们可以暂时搁置关于赔款方面的争议,便于下面的谈判能够顺利进行。”
但曾继泽马上就看破了他的用心,宝海不讲“放弃”,而是讲“搁置”,明显是在玩文字游戏。想把这个事情作为一张牌来打,等到后面讨价还价时再提出来。
曾继泽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坚持称:“赔款问题关系到战争的性质,到底是谁对谁错,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这个问题不厘清,后面的谈判无法继续。”
眼见曾继泽如此坚决强硬,宝海zuihou“无奈”的宣布:法国愿意放弃赔款,以显示自己的诚意,同时也希望中国也能表现出相同的诚意。
其实宝海一直在赔款问题上耍花样,是他作为一个老外交家更深的考虑。这其实是一个外交技巧问题,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术。经过反复的折腾,他zuihou“不得不”放弃赔款,表面上似乎已经做出了让步,也让中国人心理上觉得好像占了点便宜,“欠”他一点债似得,这样接下来的谈判,中国人就有可能做出相应的让步。
他自认为这已经是足够优惠了,但是对面的曾继泽仍然大摇其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让宝海颇有点火起,我都已经不要钱了,都这样让步了,还不满意?你还想怎么着啊?
曾继泽随即开始发言:“宝海先生似乎认为,不索要赔款是对中国的恩赐,我不得不指出宝海先生的虚伪和可耻,我想向各位说明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犯错,是不能得到奖励的。从头到尾,中国都是一再忍让,但必须指出法国在这场战争上犯下了四个严重的错误,
法国罔顾中越之间千年之久的藩属关系,在中国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迫越南签署了所谓的《西贡条约》,这是第一个错误;
法国无视中国对越南的宗主权,不但拒不承认《中越章程》,反而横加阻挠,违反了相关的国际法,这是第二个错误;
法国派兵侵略越南,并袭击中国驻越军队,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这是第三个错误;
法国进攻中国东南沿海,并攻击台湾,造成大量平民伤亡,这是违背了国际准则和人道主义原则,这是第四个错误。
犯下这样四个错误,法国不说怎样改正错误,反而大言不惭的索要什么赔款,就像入室抢劫的强盗,向受害者索要赔偿一般荒唐。经我方严正驳斥后,又摆出一副放弃赔款的高姿态,仿佛是展现了自己多大的诚意,还腆着脸皮让我方展现相应的诚意,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混淆是非,难道就不知道世上还有无耻这个词,难道法兰西民族的所谓绅士风度就是这样,如同禽兽一般的蛮横无理,没羞没臊?
鉴于此,我方再次严正声明,法国应该立刻停止一切非法行动,撤出军事人员,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并做出郑重的daoqian,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同时采取实际行动,消除一切不良影响。最重要的是,要对中国所遭受的损失进行经济赔偿。
还是那句话,犯错,是不能得到奖励的,你们必须对我们赔款!”
宝海听完了这一大套训斥,差点没晕过去。曾纪泽这好一顿骂,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自己是畜生!就这样,他还自称“一再忍让”,骂别人没绅士风度,这到底是怎么样神一般的逻辑啊!尤其是zuihou一句,还要法国要对中国赔款,说的竟然这样义正词严,宝海突然觉得有一种生理感觉要来,他需要马上去一趟洗手间。
旁边的法国人在听完了翻译的解说后,顿时一片哗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巴德诺,实在忍耐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希望部长先生能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战争是在哪里进行的,这里离法国有万里之遥,假如中国无法威胁到巴黎,那么任何要法国赔款的说法都是荒唐无聊的。”
而一向和颜润色的宝海,也撕下了伪装,狰狞的对曾继泽说道:“部长先生,我怀疑你的皇帝,有没有足够的决心和法兰西共和国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
曾继泽淡定却坚决的回应道:“那就请你们在战场上寻找答案吧!”
宝海现在明白自己是拜佛走错了菩萨庙,在走出会谈现场时,他忍不住对周围的人嘟囔:“曾继泽真是一个残忍的人。”说完,一不小心还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当晚,宝海给国内发电报:“除非遭到毁灭性的军事打击,中国绝不会做出任何理性的思考。在越南的中国军队,只可能被赶出去,而不可能自己撤出去。”
宝海的电报彻底击碎了法国政府原先的幻想,甘必达内阁终于明白了。外交讹诈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军事行动上。
在具体jihua上,外交部长法来西纳提出了直接攻击大沽口,威胁京津的建议,但甘必达等人对孤拔舰队的悲惨遭遇记忆犹新,都觉得这个馊主意实在是疯狂又冒险。而且舰队一旦离开台湾,缺乏支援的基隆港,很可能会经受不住中国人的反攻。基隆港陷落的一天,想必也是甘必达下台的那一天。
现在唯一的选择,是继续在越南的军事进攻。至少到目前为止,法军在越南北圻仍然保持着胜利的姿态。
对于驻越陆军司令米乐中将,希望增加一个师的要求,确实是该认真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