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福战战兢兢地将翡雪的话递到御前,那一位的脸色果然垮了。
弄得齐福伺候他的时候都得留意着他的神色,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到陛下的逆鳞。
萧瑾殊有些头疼,冷着脸,心情烦躁。
巴巴的从杏林谷赶回来,他就是想早些见到她。
对于萧瑾殊而言,两年的时间太短了些,他想要珍视与她余下的每一天。
得知是她自己决定迁到坤宁宫去住,他也愿意尊重她,还特意让齐福搬了些东西过去,就是打算每日在养心殿处理完政事,再过去陪她的。
况且今天分手时,他说会晚些再过去,她那时也没有拒绝。寻常夫妻尚且小别胜新婚,她倒好,他才回来,就要同他分房。
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的,这个小女子倒是头回让他也尝到了这般滋味。
饶是心里在意的紧,也愿意宠着她,纵着她,可她都这样说了,难道他还上赶着过去坤宁宫么?那也太荒唐了些!
身为帝王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多年来,他总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养成了自负与强势的习惯。别人若是给他一掌,他一定会还过去一拳。
如若没有翡雪的出现,他大概会一直延续自己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并不觉得这样的习惯有什么不妥。这些时日,在翡雪面前他已经收敛了许多,可今日被她一刺,那种被人冒犯之后想要还击一下的欲望仍然被激了出来。
现在的萧瑾殊,就是这么自相矛盾,内心纠结,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既希望翡雪强势一些,在人前成为压得住场面的皇后,可到两个人相处的关系里,他又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主导的那一方,私心里希望翡雪对自己永远乖巧顺从、温柔体贴。
得了,今夜就自己独宿在养心殿吧。
萧瑾殊连继续看会折子的心思都没有了,洗漱更衣,灭了灯,躺到了龙榻上。
原以为今天很累,能够早些入睡,睡个好觉。可躺在龙榻上的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来女人还是不能太宠着,不然恃宠而骄就不好了。莫说他不会再主动往坤宁宫凑,明日就是皇后再来亲自请他,他也得先冷落她一段时日才行。
不然啊......女人太惯着,容易蹬鼻子上脸的,她就要骑到你头上!
不可否认,在挟冤记仇、睚眦必报这一点上,他们萧家人倒是有些相像。
他脑子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桩桩件件都是关于她的,辗转反侧,时不时轻叹两声。
偏他不在宫中的这些时日,翡雪也将家里打理得很好。那边窗下的梅瓶里,是她昨日刚换上的新鲜梅花。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梅香就一个劲儿地钻到他的鼻尖来,让他越发怀念起,每晚萦绕在怀中,她身上的那股幽香。
可是伸手过去,身边的床空了一大半,揽不到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只剩冰凉的锦被。
萧瑾殊在这边睡不着,那边翡雪到了深夜却突然发起热来,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五迷三道的,开始说胡话了。
吴妈妈骇得够呛,只好着人赶紧去请太医。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翡雪那过不过病气的考虑呢,只好重新让小福子来养心殿传话。
连翘更是一时慌了手脚,她与翡雪从小一起长大,自家姑娘虽清瘦,可身子一向很好,便是偶有不适,还从来没有病势起得这么急,这么吓人过。
她只好一遍遍换着翡雪额上的帕巾,再喂她多喝些水。
养心殿门口,齐福听得小福子的禀报,恨铁不成钢地压着声音大骂了一句:“费一肚子力气,将你安排在坤宁宫,你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娘娘让你扯谎你就真的扯谎呀?还敢帮着娘娘隐瞒陛下,你若是活腻了早些说,别拖累你师傅我!”
小福子吓得腿肚子发软,抹着眼泪直哭:“师傅,我错了!眼下怎么办呢?”
嗨,那也只能他替徒儿扛着了,不然呢?谁让他是他的师傅呢?
齐福没好气地撇了袖子,深吸了口气,快步进到殿中来。
听见齐福的脚步和他轻轻推门进来的声音,原本在不停翻身的萧瑾殊一动不动,佯装睡熟了。
隔着帷幔,齐福颤着声道:“陛、陛下。”
萧瑾殊故意顿了一下没吱声,半晌才嗯了一声,那腔调里还带着被人扰了觉的不悦。
齐福听见他的动静,才敢不紧不慢地说下文:“小福子来禀告说,坤宁宫深夜宣了太医,想是皇后娘娘病了。”
听听,咱们家的齐公公这话说的。
齐公公的嘴,骗人的鬼。
小福子本是要挨罚的,经齐福的嘴这么一说,欺君之罪不露痕迹地揭过去了,反倒成了忠心该赏的。
“啧!”萧瑾殊兀自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掀开帘幔起身,胡乱套上靴子,抓上鹤氅,披头散发就往外闯,临了还对他凶了一句:“皇后病了,你怎么不早说!?”
齐福:“......”。
寒风刺骨,灌入衣袖;月色空蒙,将地上的身影拉长。
披襟散发的男人步伐急促,朝坤宁宫的方向而去。
重重的脚步踏上青砖的路面,咯吱咯吱作响。后面的齐福师徒不敢吭声,只好一路小跑着跟上。
及到坤宁宫,就见寝殿内烛光透亮,内侍宫人们进进出出,如临大敌。
宫人们看清来人,还未及行礼,萧瑾殊已经大步流星抬脚进去,眉目微沉。
见他进来,守在那边吴妈妈和连翘连忙直起身子见礼,将床头的位置给他让了出来。
瑾殊蹙眉,走上前去,足下生的风,让那跳动的烛火轻轻摇摆了几下。
入眼就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的翡雪,单薄娇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额间搭着一块帕子,长发散落着,有几缕贴在她的脸颊上,落入她的脖颈间。
可怜兮兮的。
他坐到床头,往前倾了倾,让那人靠到肩头。
她身子极轻,捞起来的时候像一片羽毛。鼻尖都挂着不少虚汗,亵衣后背被浸湿了一片。隔着几层衣衫,他都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滚烫滚烫的。
“太医呢?”冷声开口,是个人就能听得出,陛下极力压着的暴戾。
“马上、马上就到了......”齐福这一路小跑过来,气还没倒顺,又怕陛下迁怒无辜,上赶着答应了一句。
养心殿和坤宁宫离得不远,陛下步履匆匆而来,自然要比太医快些。
她白皙的脸蛋烧得通红,丹唇微张着,嘴有些干。他用手背贴了贴她的小脸,再将长发轻轻别到她耳后,沉声道:“再去催!”
齐福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他呲溜着跑开了。
他又将锦被朝上面拉了拉,问一旁守着的吴妈妈她们:“皇后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事到临头,吴妈妈据实相告:“娘娘从寿宴上回来时,就有些不适,起初只是咳嗽几声。她怕过了病气给陛下,不让宣太医,也不让禀告。谁知今天晚膳,用得就比平日还少些,入了夜竟突然发起热来。”
成,挺好。
翅膀硬了,一个个的都长本事了。
尤其是皇后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不舒服还瞒着,这是敢欺君了?
垂眸凝着她的瑾殊脸色越来越沉,心中恼火,唇边嗤笑出声。
翡雪烧的神志不清,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身上带的白兰花的幽香顺着她的发梢,萦绕在他鼻尖。
瑾殊眸色一沉。
就是病弱的时候,她也能将他撩出火来。
美人眉尖紧蹙,囫囵不清地哼唧了一声,好像说了什么。
瑾殊听得她这声嘤咛,心又软了三分。
他只好俯下身去,将耳贴到她的唇边。
待听清楚她娇软无力地说冷,又用略有些干哑的声音说想要水喝,他只好彻底认输了。
“端杯温水来,再添几个炭盆。”他直起身子来吩咐,扯下自己肩头的鹤氅。
她烧的滚烫,他身上的燥热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接过茶盏,瑾殊将她的头揽在臂弯里,先用自己的半片唇瓣探了探水温,才将水端到她的嘴边。
瞧着这一番动作,倒是用心的。
可瑾殊这般的天潢贵胄,什么时候伺候过人?他手上的力道一下掌握不好,喂得急了些,翡雪一下喘不过气,被呛得重重地咳嗽起来。
恍惚间,她微微睁开眼。
眼前的身影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可她识得他身上的龙涎香。
“陛下过来作甚?”她呢喃地说出这句,体力实在不支,就又昏睡过去了。
啧啧啧。敢情他巴巴过来这一遭,还招人嫌呢。
男人立时冷了脸,喉结滚动,扶住她手臂的指尖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突起。
“陛下息怒,娘娘说胡话呢。”吴妈妈赶紧打哈哈,给他找了个台阶。
瑾殊无奈摇头,耐着性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吴妈妈退到门口去,瞧着小福子打头拎着灯笼引路,后面跟着的太医背着药箱,往寝殿这边来,忙道:“太医院的人来了。”
太医把脉开方,又有宫人下去煎药。
有了之前喂水呛咳的教训,萧瑾殊这回多了些耐心,动作也掌握得好些。
连翘在旁边端着药碗,他一手将她环在怀里,另一手握着药匙,待她缓缓咽下一勺去,再接着舀另一勺,不多的一碗药汁,愣是喂了小半刻钟才见底。
接过吴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瑾殊冲着立在一旁的太医道:“皇后什么时候能退热?”
窝了一肚子火的皇帝,问起话来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娘娘刚喝下药去,没这么快......”太医哆哆嗦嗦刚说出这句,瞅见皇帝那想杀人的眸色,吓得膝盖打弯,连忙跪地,擦着头上的汗珠,道:“着人反复给娘娘擦拭身子,应该能快些。”
男人睇了怀中人一眼,有些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