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沈怀远看了一眼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他胆子大些,笑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新婚燕尔,今日是臣等拉着陛下议事忘了时辰,造次了。”
萧瑾殊闻言,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想起今早他睁开眼时,她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和跑开时候的娇羞,还有那双澄澈清亮的眸子,将刚才的那股怒气压了压。
重要的事议得差不多了,至于那些一时之间还不能达成共识的事,今天怕是吵一晚上也没有结果,还不如先缓一缓。
思及此,萧瑾殊沉声道:“也罢,今日先散了吧。”
大臣们纷纷称是,躬身退了下去。只剩下齐福和太医还在门口站着。
萧瑾殊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轮椅的扶手,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太后之前递画像到御前,陛下就把画师给砍了。今日看来,这位新皇后的名号在陛下面前也不好使。那太医后悔不迭,不该听了齐公公的话,一时头脑发热想到御前来巴结。
此时,他吓得满头大汗,双腿直哆嗦,扯了扯齐福的衣袖。
萧瑾殊瞟了这太医一眼,冷哼一声,压着声音道:“你也下去吧。”
那太医如蒙大赦,几乎是拔腿就跑。
众人散去,萧瑾殊也不再强撑,顿时疲态尽显,原本端直的身子趿拉下来,仿若无骨般整个窝到了轮椅中。
对齐福道:“推朕过去。”
齐福一愣,马上领悟过来,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松,轻手轻脚地上前推了轮椅:“是”。
那边翡雪特意将窗户支棱起一条小缝,连翘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缝,看到大臣们离去的脚步,回过头来笑道:“娘娘的主意果然是好的,大臣们这会儿都走了呢!”
冬日的天黑得早些,萧浪玩够了回来,翡雪便唤了他来与自己同桌用膳。听连翘这么说,她的心情也好了,含笑颔首,拾起银筷,给阿浪夹起菜来:“阿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长大了,跟七哥一样厉害!”
“嗯!”萧浪正要端起碗来扒饭,耳朵却动了动。
外头有轮椅滚过的声音,应该是七哥来了!
萧浪连忙放下碗筷,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
“吃着饭呢,又要跑到哪里去?”翡雪话音未落,阿浪已经推着萧瑾殊进来,旁边跟着齐福。
“七!”阿浪挂着那张标志性天字号的大笑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翡雪,七哥来了。
本来趴在窗台上的连翘瞪大了眼睛,她喉咙动了动,赶紧将窗户关严实了,躲在翡雪身后,舌头都被吓得不听使唤了:“参、参见陛、陛下。”
翡雪方才的笑意僵在脸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从耳根子往上绯红一片。见那人冷着眼盯着自己,翡雪低头垂了眼睫。直到连翘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反应过来,放下筷子站起来,行了一礼,小声唤了一声:“陛下”。
轻柔甜腻的声音落入耳里,仿佛能掐出水来。萧瑾殊心头又被撩拨了一下,莫名的悸动如涟漪泛开。
这种与梦境中相似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刚才管他的时候挺有底气的,这会儿当了面,却又是这副娇娇柔柔的模样。
他沉默着凝视她片刻,冷冷哂笑了一声,眼中的冰棱几不可察的破裂开来,原本残留的一丝怒气也随着这一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刻薄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他的轮椅定在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恹恹地说:“坐吧。”
齐福对连翘使眼色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再给陛下添副碗筷!”
“哎!”连翘应着,退下去的时候,担心地瞅了一眼翡雪。
萧瑾殊的到来让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连活泼的萧浪都只顾自己低着头吃饭。
翡雪几乎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其实很饿了。
可她第一次与他面对面坐在桌案上,既紧张又高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他。手里的筷子一粒粒地挑着碗中米,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将米粒送进嘴里。
三年前远远望见时,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俾睨天下的霸气外露,让人沉沦。可如今,他脸上难掩病气和倦色,锐气未曾减损半分,却将那浑然天成的清隽优雅给勾了出来。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瞳仁,即便被浓密的长睫挡住了些,但深沉到望不到底的眸光,透着天然的吸引力,仍然让她怦然心动。
这气氛也太清冷了些。翡雪想找个由头缓和一下,思忖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开口:“多谢陛下早膳赐菜。”
萧瑾殊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掀起来,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
沉寂了半晌,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后朕的事,你还是少插手。”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其中凉薄却化作锋利的刀尖,翡雪刚刚燃起的小火苗瞬间就被这冰窖般的寒意熄灭了。
她微愣了愣,眼中顿时起了雾气,眼泪就像山间绿叶上的的凝露,在眼眶里悠悠打着转。还没等那露珠落下来,她的指尖从眼眶边划过,豆大的泪珠便被拭去。
她的性情样貌很讨喜,对人从来温温柔柔的。即便是对她抱有敌意的人,接触起来也不会失了起码的体面。他这话说得极重,她是真的被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