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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随着李荣进了司礼监衙门内堂中,一掀帘,温香便扑面而来。俩人一并坐在了临窗大炕上,刘瑾只觉屁股底下的大白狐皮坐褥是又松软又暖和,背后的大红万字纹靠背也同云团似得。李荣一拍手,就有小太监送上来酒菜来。
李荣举起白玉执壶亲为刘瑾倒酒,酒液注入白玉杯中,一时金浓滟滟,异香扑鼻。饶是刘瑾见惯了好东西,一时也有些愣住了。李荣笑道:“这是括苍的金盘露,取莲花上的露水,并姜汁酿造,十分醇美。老弟不妨试试。”
刘瑾呵呵一笑,端起玉质轻盈的酒杯,抿了一口,只觉一股甘香混着辛辣冲鼻而来。他就呛得眼泪、鼻涕直流。李荣笑得脸都皱成了菊花,忙取出青莲色绸绣花的手帕,递给刘瑾。刘瑾都顾不得道谢,就用来擦脸,刚一触及鼻子,百濯香的芬馥便充盈四周。刘瑾暗呸了一声,这简直和皇上的日子都差不多了。他狠狠擦了一串鼻涕,然后就把手帕攥成一坨,这才发现,小小一方帕子,居然还是双面绣,里面是五福捧寿,外面是宝相花。
刘瑾故意啧了一声道:“这如何是好,把老哥的帕子糟蹋了。”
李荣平平淡淡道:“嘿,这算什么,丢了就是了,老哥哥别的没有,这种帕子多了去了,待会儿走时送你一叠。”
刘瑾:“……”明儿就告诉万岁,抄他的家!
两人又吃酒品菜,不阴不阳地试探了几个回合,才切入正题。李荣道:“老哥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勉强在宫里混日子罢了。不像老弟你,这才是如日中天啊。依我看,兄弟日后的成就,定然高出我百倍。”
刘瑾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蟒袍玉带,心道,胜他百倍,难不成我还能做赵高?可爷也不是秦二世啊,论难伺候的程度,他估计也就比始皇帝差一点儿。漂亮话谁都会说,他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和您比起来,不过是萤烛之光罢了,若能有您一半的成就,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李荣夹起一箸爆炒羊肚,笑道:“老弟这就谦虚了不是,我的官位虽高,可是垂垂老朽,哪里比得上老弟你,如日东升。实不相瞒,我日日都盼着能多卖几个人情给老弟,这样日后即便我撒手走了,老弟还能多看顾看顾我的族人。”
原来是为这个,刘瑾心中放下了几分戒备。到底是宫里的老人精,以前他扶持王岳,王岳倒了之后,就立马能拉下脸来找他,这份机变就是宫中罕见了。但他并未完全松口,因为李荣还没把他的筹码完全摆出来。他道:“老哥这是哪儿的话,我刚入宫的时候,就对您老威名是如雷贯耳,您是四朝元老,深受重用,万岁定会有厚待您家里人,哪里轮得到我这上不得牌面的人看顾。”
李荣似模似样地长叹一声:“万岁日理万机,只怕记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了。我看旁人,不如老弟多矣。我也不求家人大富大贵,只求我死后,老弟指头缝里漏一点儿出来,让他们还能平平安安就好。老弟如能应允我,我必定竭尽全力,帮老弟排忧解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瑾也不好再打哈哈。他思索片刻,李太监在宫里经营多年,如今身子骨又这么硬朗,他也不好即刻扫他的面子,不若先应下,日后他一命呜呼了,该怎么办还不是自个儿说了算。想到此,刘瑾就握住李荣的手道:“老哥哥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在宫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若有吩咐,我岂有不应之理?”
李荣也心知肚明,刘瑾这话至多有三分真,他也不会把鸡蛋放进刘瑾这一个篮子里,但是即便不能结盟,也要把往日的仇怨消除,无论如何,他也得帮刘瑾一把。他感动地淌下泪水:“我就知道,老弟是个厚道人。我李荣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适才观你从乾清宫出来,却面色不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差事?”
刘瑾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李越的脸,他一时心如擂鼓,说来,李荣和李越那厮也有仇怨啊。李越忽悠万岁改革宫廷财政,不知断了多少太监的财路。若能借刀杀人,那不是极好吗?想到此,他就对李荣道:“老哥哥可见过李越?”
李荣是何等人,立时便会意。他呵呵一笑:“见过,当然见过。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说来,他的聪明劲,还有几分像老弟。”
刘瑾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当即皮笑肉不笑道:“像我?我与人家比,可是一个地,一个天呀。”
李荣微笑摇头:“不不不,你们都很能把住上头的脉。老弟可知,我在这宫里沉浮多年,最宝贵的经验为何?”
怎么又扯到这儿了,心里虽这么想,刘瑾还是侧身道:“洗耳恭听。”
李荣道:“要想在宫里屹立不倒,关键就是要跟着皇爷走。”
刘瑾不由笑出声来:“老哥哥,你是在和我说笑吧,这宫里又有谁敢不跟着皇爷走呢?”
李荣正色道:“那可未必,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比登天还要难。要跟着皇爷走,得先弄明白,圣心何在吧?只这一道关卡,就足够拦住宫里九成的人了,因为万岁根本不会信任他们,更不会向他们吐露自个儿的谋划。”
刘瑾听着真有几分道理,他问道:“那第二道关卡呢?”
李荣呵呵一笑:“第二道关卡就是要把持住自个儿,要将皇爷的事放在第一位。我今儿就和老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为自家谋权谋财是人之常情,但万万不可坏了皇爷的事。若把皇爷的事办好,他自然乐意赏你,甚至宽纵一二,若是既办不好事,还成日想着富贵荣华,皇爷身边可从不养闲人,特别是如今这一位。我瞧着他,眼睛更利。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
刘瑾问道:”怎么说?”
李荣尝了一口菊花豆腐,淡金色的澄澈汤汁中,豆腐丝如怒发的菊花一般,漂浮其上。
李荣仔细咂摸了几口,卖够了关子,方悠悠道:“事办得好或不好,不在事本身,关键在皇爷怎么看。有的事做得十全十美,却能让皇爷觉得不成,有的事做得略有瑕疵,可稍加运作也能让皇爷满意。刘老弟是此间高手,李越也是。他不管做什么,都能让皇上觉得,是在为他办事,所以能得到皇上支持。背后有这么一尊大佛庇佑,就是条阿猫阿狗,也能白日飞升,更何况是这么个聪明俊俏的大活人呐。”
刘瑾听得面色却越发难看:“照老哥这么说,李越是立足于不败之地了?”
李荣哈哈一笑,他又倒了一盅金盘露,一边抿酒一面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砍树去砍枝干,八成会徒劳无功,若能断了它的根,才能一劳永逸。”
根?刘瑾恍然大悟,李越的根,不就是皇权!可李越又不是个傻子,怎会无缘无故和万岁作对,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李荣似是明了他心中所想,他道:“对咱们来说,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对这些牛心左性的文人来讲,那可就未必了。一个皇字,可不单单指皇上,还有藩王宗室呀。”
这一句,好似拨云见日一般,一下就将刘瑾心中迷雾全然揭开。刘瑾直到此时,才对李荣心服口服,他作揖道:“真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哥哥的恩情,小弟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李荣又替刘瑾斟了一杯酒,他此刻已有点微醺了:“你我兄弟,同气连枝,何必如此客气。”
刘瑾笑道:“正是,正是,咱们再干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就此达成一致,暗中谋划,要趁着月池在外,想方设法除掉她,孰不知月池已然改头换面,开始在民间明察暗访。她希望能深入乡村,了解真实的赋税劳役情况。这种访谈调研,却比她想象得还要难。这时候的村落可要封闭保守得多,对外乡人完全呈警惕状态,更不愿和她谈论这些“国事”。
这也难怪,中国朝代虽更迭几千年,乡土社会却维持着惊人的稳定,几代乃至几十代村民都在当地土里刨食,外来人难以融入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和外人打交道,完全形成了自闭的状态。若是在现代,她应该找个熟人引荐,可在明朝,她连一个熟人都找不到。
正在她发愁之际,随行的锦衣卫小哥却给她出了一个好主意。朱厚照给她派了五个人,最年长的名叫鲁宽,稍小一点的三个分别是贺一元、姚猛、毛松,最小的只比月池大四岁,名叫耿忠。
这个主意就是耿忠所出。他皱了皱眉道:“相公,哪那么麻烦,咱们直接绑一个人,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管保他祖宗十八代都能说出来。”
鲁宽却道:“胡闹,相公是朝廷命官,岂能做这些勾当!李御史,依卑职看,咱们还是直接去见地方官吧。”
月池初听只觉这两个都不是好主意,前一个是让她去当土匪,后一个是让她去被人糊弄。可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时,她却又觉去威逼利诱,总比被人蒙骗好。她当机立断,先找一个人来试试。当天,两个锦衣卫就给她绑了一个老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抱歉咕咕们,更新又没不及时了,主要是作者菌开学就研三了,最近也在和联系的博导陆续面谈,所以时间更加紧张,最奇葩的是昨晚码了一半,wps卡死,等恢复后,不仅小说居然少了一千多字,论文也少了,一时之间砸电脑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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