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娟暂时忘了修坟这茬。第五名却惦记着。此前听孙婷算过养锦鲤的收入。按照孙婷的规划,只要把锦鲤先养上一个月,这第一批鱼就能淘汰出来。而淘汰的这批锦鲤,就可以上市甩卖,这笔收入,包住修坟的工料钱,是完全没问题的。一个月还不快么。听说鲤鱼这东西,见风就长。“就是辛苦坟包了。”心里泛起了怜悯。不知是为了坟包,还是为了自己。“喂个鱼,哪里就累着他了。”黑暗中,刘秀娟轻轻翻了个身。银白色的月光下,第五名能看到她光洁的手臂露在被子外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空气中,也跟着泛起了一股属于女性的,特殊的,让人心里暖暖的味道。“十块钱的补贴,在省城里,连个钟点工都雇不到。”第五名提起了老伍答应给坟包的补贴,觉得这虽为养鱼的事,大大减少了压力;但又禁不住想,死去的父亲和哥哥,当初不就是因为山里人工不值钱,只得多干活儿,最后才罹难的。“傻话,要是一样的钱,谁还来这深山坳里找人。再说,谁都能干的活儿,就该不值钱。”书读得是比小叔子少,但在生活里,刘秀娟心明眼亮,“就拿我来说,同样是跳神,我比别人用心,道法高明,自然贵一些……别想太多了。”兴许是也想到了死去的丈夫,刘秀娟不愿再多说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第五名,一头长发软软地摊在枕头上,溪水般弯弯绕绕地,在月色照耀下,反射出黝黑的光泽。也许嫂子说得对。不过,不管咋样,还是希望能把这批鱼养起来,养好,让孙婷、自己和村上,都能得些利。第五名心里美美地盘算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坟包就疯了样跑来,擂打起庙门。“你娃赶着投胎?”打着哈欠,伍魁首睡眼惺忪地拉开庙门,听坟包说要找第五名,就又滚回去睡了。“不好了,不好了,鱼死了。”坟包冲进居士房,看里头第五名、刘秀娟一个炕头、一个炕梢地睡着,赶紧收脚出了门。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朝里头张望。“死了?!”第五名被坟包的喊叫声吓到,忙从炕上滚下来,着急忙慌间,脚下绊了个趔趄。顾不得扑打灰,赶紧把鞋子套上,“嫂子,我去趟鱼塘。”刘秀娟见第五名着急,不由也紧张起来,就要跟着一起去。还没弄清情况,不愿嫂子担心;好说歹说打消刘秀娟跟着一起去的念头。“早起山上凉,别把人也搭上。”刘秀娟只好丢给第五名一件衬衫。望着小叔子和坟包远去,想起当年第五名他哥每天早起种地,自己总跟了后头提醒。熟悉的感觉,让两个人越来越有家的味道……刘秀娟出神地想了会儿,脸上又浮现出一些惆怅,别因为几条鱼就坏了小叔子前程。“他仙姑。”了断和尚听到后厢房的动静儿,也拎着禅杖赶来了,告诉刘秀娟,昨儿有位香客要请刘秀娟做法,他没敢擅专,要先问下刘秀娟的态度。“大香客。”了断和尚特意强调,手指头还做了个捻钞票的姿势。“成嘛。”养殖业上既然帮不了第五名,好歹把本职工作干好了,也算是对这家里的一份贡献。刘秀娟强迫自己把精神都投入到作法大业中去。
第五名跟坟包上了山,看到水潭上头,飘着好多尾白肚肚。“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昨晚还都好好的呢。”哭丧个脸,坟包知道自己担不起这责任,忙朝第五名解释,“今早起来就都成这样了。”“愣啥,赶紧捞呀。”这会儿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死鱼留在塘里,会让水都坏掉,第五名忙抓起旁边的长杆笊篱,把水潭里的死鱼捞上来。坟包一旁也跟着紧赶慢赶地捞。十几分钟的功夫,太阳已经将树叶上的晨露晒干,蒸发的雾气吸到嘴里,又湿又暖,第五名、坟包满身大汗地坐到水潭边,看着岸上摞成小山的死鱼们。粗略地打量一眼,比照下体积,怎么也得八九百条。心痛的感觉,比当初毛倩倩提分手的时候还要强烈。但看到坟包躲躲闪闪的眼神,又不能抱怨。别说他,就连自己,也是刚刚接触养鱼的事儿。“不怪你。”第五名丢了根烟给坟包,看了眼鱼肚子,都瘪瘪的,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运鱼了,忘记给鱼买饲料。“可能没喂的缘故。”“饿的?”坟包疑惑,“一天没喂,就成这了?镇上饭店里也有活鱼,几天没喂都好好的呢。”兴许锦鲤不耐饿?“我这就去弄饲料。你先把这些鱼……”第五名看着地上小山高的死鱼,努力朝坟包挤出个笑容,“旁边林子里找个地方,埋了。也算给咱这山填肥了。”“埋了?”坟包下意识摸摸嘴角,“死都死了,埋了多可惜……真不能吃?”忍不住上前给了坟包一脚,“不怕吃死你。赶紧。”“知道了。”坟包惆怅地扛着铁锨,到隔壁林子里挖坑去了。第五名到村委会里寻老伍,问老伍知不知道附近有啥地方卖鱼饲料。“死了?!八九百条?!”老伍听了这消息,随手拎起大茶缸,要上山结果坟包,“怂娃,让他看鱼塘,看了个屁。”见老伍比自己还激动,赶紧拦住。跟五万尾的总数相比,死掉了几百条,实在不算啥。刚下山的路上,第五名也想通了,干啥事儿不都得交学费。这会儿既然知道了,就赶紧把饲料买回来。“饲料投放得好,见风就长。”第五名在老伍面前信誓旦旦。“那你赶紧去。附近几个镇上有养鱼的,都是从宝鸡旁边那几个大饲料店拿货。”老伍向第五名保证,坟包那边,他这就去督促,死掉的鱼务必全部掩埋,绝不会给水潭造成一丝污染。
很快寻到了老伍说的那几家渔场。饲料看着颗粒饱满,老板也是殷勤的买卖人,听第五名说有有五万尾鱼,以为是个小老板,跟了屁股后头介绍。“咱这饲料跟别家可不一样,都是西京城那二一零研究所生物技术组研发的。”“不错,不错。”不太明白,但听上去挺厉害的。不懂装懂地频频点头,第五名努力让自己显得跟饲料行家一样。“老板看你要哪种?”“鲤鱼吃的。”锦鲤,鲤科,脊索动物门……追忆大学时代的专业课,第五名庆幸自己当初还算用功。“多钱一袋。”“酬宾呢,一袋二十五公斤,二百四十块。量大优惠。”店主赶紧递上名片。上头网店地址、二维码、qq群号……一样不落。不愧是网络时代的铺子!可又犹豫起来。五万尾鱼,得喂多少袋饲料,才能长起来。忽然间,第五名这账都不敢算了。“便宜点儿?”兜里空虚,第五名连讲价的话说得都没底气。“呀,不赚个啥钱。”年轻老板一脸苦恼,活似已经被第五名坑了似的,憨厚的表情让人产生了极大的负罪感——第五名暗暗翘起大拇指,这店主长了一张做买卖的好嘴脸呀!“包邮不?”既然不肯便宜,第五名又把主意打到了运费上。“宝鸡地区都包邮,哥您哪儿的?”称呼叫着就愈发亲密了,第五名怀疑店主祖上有东北人血统,过于热情,以至于难以承受。“五羊县石坎镇伍家沟村。”“哥你真逗……”饲料店老板乐了,可见第五名没笑,又尴尬地挠挠头,“要不是这,每斤我再让你五毛钱,就当车费了。”“十袋,两千。”还没养呢,就搭进去十万块了,今儿又死掉八九百尾。第五名恨不得把剩下的钱都掰成两半花。五万尾鱼,才拿四袋饲料。这啬皮不怕把鱼饿死了?店主的脸色不太好看。“先拿回去尝尝。”第五名赶紧补了句解释。这听着还像是人话。店主的脸色又阴转晴了,“尽管拿去喂,不要说附近这几家,哪怕到了西京城,我都敢说,我家饲料是最好的。”有自信是好事,说明对自家的东西很有把握。第五名跟老板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以两千元的价格,拿下了九袋子鲤鱼饲料。因为挖坑埋死锦鲤,坟包累出一身臭汗,见第五名运回了鱼饲料,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伍叔过来,说要扣我补贴。”赶紧告状,生怕来不及。“我去跟他说。”瞧不起坟包,卖过一茬虫,又拿了退耕还林的补贴,家里也算有几个活钱了,咋还这么没出息。“难道还怕钱多咬手么。”坟包立刻猜出了第五名的心思。兢兢业业地看了遍说明书,问第五名:“就这么喂?”“就这么喂。”早把说明书背得滚瓜烂熟了,第五名抓起饲料,似模似样地投喂到水潭里;小锦鲤们一拥而上,潜水艇般的圆滚身躯挤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吃得美很。“这么吃下去,很快就肥了。噢喽喽。”由衷地赞美着,习惯性地发出赶猪吃食的声音,坟包也拎着一袋鱼饲料,学第五名的样子,沿着水潭边,边走边撒地远去了。小锦鲤们机灵着,刚被喂过,见水潭边有了人,便都一簇簇聚在这儿。第五名又抓了一把鱼饲料,撒下去,小鱼们便又争先恐后地吃起来。呆萌的眼珠让第五名忍俊不禁,这些天里一直焦虑着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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