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伏迷蒙地看向永观,听清他的话后,顿时一激灵跳起来:“什么?少了一块?”
永观面上神色复杂,沉重点头:“是的少爷,属下一打开蒸笼就看见一块糕点不翼而飞,但属下一直在灶前守着,周遭也没有旁人……”
他低头,做好了领罚的心理建设。
程伏早没心思管他,一溜烟来到屋里灶前,掀开仍然热气腾腾的锅盖。
里头的糕点整整齐齐列成方阵,偏偏方阵的一角缺了个口子。很是显眼。
一块糕点的缺失,令整组糕点的排列都不齐整起来。
程伏心急如焚,抬腿向屋外快步走去。没走几步,视野内便乍然闯入一道突兀的雪色身影。
原本悄无声息离去的燕离,此刻正伫立在茅屋门口。霜白袍袖在草屋前遗世独立地随风扬着,不像剑修,倒像落在凡尘中的仙子。
程伏盯着自家师尊飘然的背影,脑海中顿时浮现永观方才说的话——“周遭也没有旁人”。
谁说周遭没有旁人?
她心中猛然一颤,随即手指微缩,很干脆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师尊怎么会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修士呢?以师尊的境界,修为早就能够自如踏虚破空,想来修行时日已长。
众所皆知,长年累月的修行,能令修者淡薄心中欲求。
境界已达大乘巅峰的剑修,又何至于贪图一口小小糕点?
程伏眉头微皱,觉得事情棘手起来。
外头风声又起,这回的风略有些疾,粗制滥造的草门被吹得前后晃荡,摇摇欲坠,几缕扎得不结实的枯草七零八落地散下来。
程伏脸颊朝着门口,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拂得额发微乱。
不少细小零碎的草叶杂物随风灌入门内,程伏一眼便瞧见其中夹杂着一块皱巴巴的小纸团,正颤颤巍巍地滚进矮矮的陈旧门槛。
她心中一动,几步上前将那纸团拾起,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挑开——上头蚊蝇般的小字密密麻麻,旁边附带了些小小的简笔画图示,正是所缺的那片剑谱残页。
程伏心情微妙地抬眼,不由自主朝自家师父的位置投去目光,而后默默转身,将残页交到永观手里:“再捏块糕蒸好便是。”
交代完糕点的事情,程伏踌躇了一瞬,终究是走到燕离身侧,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师尊,那糕点,可是你偷走的?”
燕离眸色沉沉,一字一句道:“为师饿了。”
言下之意十分显然。
程伏:“……”
行,一个大乘巅峰、辟谷辟了几百上千年的修士,饿了。
虽然明知燕离睁眼说瞎话,程伏却依旧老老实实垂下眼,软声道:“原是如此。师父饿了,怎不早些与徒儿说?”
燕离道:“方才有事离去,回来时又见你正睡着,便不问自取了一回。”
程伏嘴角不自觉微弯起来。
二人说话的间隙,永观已经开始蒸那块独一无二的糕点。蒸盘面积很大,单独盛着小小一块糕点,看上去很是违和。
与此同时,程伏突然感到周遭画面开始扭曲变幻。脚下的嫩绿草坪碎成一段段杂乱无章的色块,眼前的茅草小屋也扭曲成了模糊不清的漩涡。
一时间天旋地转,没一样物事是完好的。
迷幻荒诞的景象中,她只觉整个人都被细碎的气流裹挟起来,柔和的气流托着少女轻而软的身躯,缓缓将她送向陌生的地界。
再睁眼时,入目的,赫然是程伏第一次走出黄金屋的情景。
眼前回廊蜿蜒曲折,画面熟悉之至。
程伏有些懵懂地一眨眼,在地界迁移中变得涣散的眼神,复又凝聚起来。
不。
她第一次踏出这间寝房的画面,不是这样。
面前的回廊看似与先前相同,所通向的道路却整整多了两条。虽然此处路途曲折不好辨认,但程伏第一次出这房时留了心眼,仔细观察过,当时的廊道走向绝非如此。
先前回廊通向的道路只有两条,并且依据她从花园中来回一趟的记忆,两条道路通往的方向虽有些微偏差,但大致的方向,其实都指向着花园。
这应当是心魔境刻意设置的路线,强制考生参与到“花园习剑被抓”的第一场景中。
程伏瞳色深深,光芒流转的眼中,映出回廊通向的路口——
整整四条。
较之先前,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两条道路。
而就在程伏不曾有过记忆的某一条新路口方向,很突然地,传来了平稳而规律的脚步声。
步声轻巧,应当是形体纤弱的人族修士。照步声推测,这修士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声息,周身的状态相对放松,正缓缓朝程伏的方向一步步行来。
与此同时,程伏手上代表着【指挥位】的蓝环位置开始生出微小的灼热感,随着来人的脚步频率的轻微变化,很有规律地闪着蔚蓝光芒。
程伏原本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缓缓松开,陡然吐出口浊气。她眼眸生出些雀跃之色,轻快地迎着来人的方向走上前。
自弯弯绕绕廊道中走来的,正是顾达。她一袭靛蓝深衣,眉梢眼底挂着不易察觉的散漫神色,与身周浅淡酒气一相和,风情很是独特。
顾达一边走,一边懒懒地将手中玉瓶插回腰间,笑道:“程伏?你倒是动作快,是最早出来的?”
她所用句式虽然是反问,但语气笃定非常。
程伏倒也没谦虚,点头道:“我通关后就见到一座茅草屋,在其中等了一阵。然后便突然传回此处,见到了你。”
顾达瞥了眼曲曲折折的廊道:“你是最早出来的,因此有特殊场景用于休憩,算是一种另类的奖励。不是第一个破关而出的,出来便只能看见一条路,沿着路线走,就能看见第一个通关的队友。”
程伏了然。这便能解释为什么眼前的通道共有四条了。
又一个浅淡的步声响起。步子的主人走得不急不缓,很有几分雅致格调。
程伏闻声,略略一想,便知道来人应当是陈谦茹。队中另外两人都是张扬的脾性,步伐迈得大大咧咧,哪有这般轻巧雅致的。
背着药囊的温柔医修朝程伏二人浅淡一笑,随着行走姿势,能看见陈谦茹自袖底处露出的素白皓腕。其上能够看见一圈淡青颜色,代表着她在队中【治疗位】的职责。
陈谦茹无声无息拉低了衣袖,掩一掩手上的绿环,而后温声道:“小伏第一个出来?当真了不起。”
程伏脸颊微烫:“没有,运气罢了。”
她确实是靠着十足的运气才能如此之快通关。
先是翻箱倒柜地找到地道钥匙,而后又是燕离有意无意地提点一番房中地道之事,为她指明了一条最简单便捷的通关路线。
细说起来,促使程伏通关的这一切,倒真和程伏自身本事没太大关系。
陈谦茹弯起眸,唇畔溢着淡淡的笑:“通关怎会是运气?我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将消息传递到那永观侍卫手里,借了送餐点的由头,才将通关所用的剑谱拿到手。”
程伏心下了然。茅屋中那个做糕点的永观,是陈谦茹心魔境中的。
不等她再次开口,汇集在程伏通关寝房门口的三人便俱都被一阵凌乱又迅疾的步声吸去目光。
廖子泸拎着她亮闪闪的两柄轻剑,步子诡谲,身轻如燕地踏空而来。
与此同时,黑袍猎猎的俊朗少年眉目张扬,用着花式御剑的法子,与廖子泸同一时间出现在廊道尽头。
这二人察觉到彼此的存在,皆是没好气地冷嗤一声,又异口同声道:
“真晦气!”
“倒了大霉!”
陈谦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俩,莫要在测试境中打起来了——”
带笑的话音顿时止住,陈谦茹眉目凛然,突然朝另一方向看去。
顾达亦敛起目光,抽出腰间玉瓶,模样依旧漫不经心,却能看见她玉瓶口子上有光点正闪闪发着亮,不知是怎样的法咒神通。
沉重的步声传来,不再是破房而出的乾字一队队员,而是那个在花园中,怒火磅礴的磨刀石。
是老父亲。
老父亲身上着装不改,仍旧是一身明黄。细软的绸衣贴着他硕大虎躯,将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身形线条衬得愈发明显,粗壮身材一览无遗,看上去很有震慑力。
他面目狰狞一如从前,只是精神状态似乎更加恶化,整只眼睛都是一片猩红,眼球夸张地突出来,大面积的眼白漫布着错杂交织的红血丝,一如地里走出的僵尸恶鬼般。
老父亲面上神色怪异,条缕分明的横肉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来:“你是在哪里学的歪门邪道,拿来蒙蔽爹爹?”
他每说多一个字,眼球就愈发突出一些。
整句话说完,老父亲眼球已有一半的球状组织裸露在外,眼底血丝密密麻麻,像张血丝织就的蛛网,正摇摇欲坠地托着那粒漆黑瞳仁。
他嘶哑地在喉咙里发出两声粘腻的、带着未净老痰的笑,咔咔两声,将脖颈扭到一个奇诡的弧度。老父亲歪着头,直直盯着立在五人正中央的程伏:
“陈形之,你是哪里学来的邪门外道,用来在这里蒙蔽爹爹?”
他呕哑嘲哳的声调提得更高:“告诉爹爹,啊?”
“你是跟谁学的这邪门分-身之术,能够生生分成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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