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碰到了几名后宫妃嫔,她们都对我十分客气,还交口称赞我的新衣。
月桂宫也是一片忙碌,这儿的人手不够,茗婕妤就索性自己也帮着收拾起来。
她正跪坐着把书一卷一卷地翻开晒在太阳底下,我见了忙去阻止她:“你的身体不好不要累着自己,这些还是让下人去做吧。”她笑了笑:“我闲来也是无事,再说晒书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拗不过她,索性自己也帮她晒起书来。
我打开书卷,那种古便散了开来,但是并不难闻。
我们一边晒书一边说笑,倒也十分有趣。
不一会儿,我们便把一大堆的书全都铺展开来,看着地上摊着的一大片的略略黄的书,我们相视一笑,很有成就感。
她迎我入屋,叫宫人给我沏了杯茶。
她仔细看着我的衣服,口中也不无羡慕地说:“真真新颖漂亮的样式,我还不曾见过有人穿过第二件的。”我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静梳姐姐若是喜欢这样式,也可以让织锦司做一件。下次我们穿同一样式的衣服出去,一定很有趣。”她笑着说:“我可不敢,那件事我可听说了。”我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姐姐说的是何事?”她掩嘴而笑:“我虽足不出户,可宫中生的那些事,我也是略有耳闻的。听闻,前两天柳婕妤做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本来想兴冲冲地展示给皇上看的。可不想那天你们恰巧穿了相近的款式,皇上仔细打量着柳婕妤,说出的却是这般感慨:-你穿得真是不如奴兮好看-听说当时柳婕妤就如霜打的茄子般变了脸色,我只是想着这般情景便觉好笑。你说,现在宫中上下可还有敢和你穿一样衣服的?”我听了她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笑,逗趣说:“怪不得织锦司最近总拿新衣来打我了。”她又笑了会儿,但是后来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说:“呦,奴兮,说真的,我真是羡慕你呀。”我也停止了笑,听了她的话一愣,继而低下了头,羡慕我,羡慕我什么呢?
我的好日子是拿我娘亲的命换来的。
倘若能拿这些荣华富贵,换取我在娘亲怀中,哪怕只有片刻的依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茗婕妤见我郁郁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奴兮,你怎么了?”我打起精神,抬头微微笑着说:“没什么。”她起身,转移话题说:“昨日闲暇无事写了一诗,却总觉得对仗不工整,我拿与你看看。”她转身走到书案,翻寻起来。
我顺着她望去,看见书案上又是几张写有《长干行》的宣纸,笑着摇摇头,她还真是如此痴迷呢。
就在她翻找间,有一物件从她宽大的袖袍中掉落下来。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打有同心结的手帕。
同心结……每到乞巧节时,都会有少女打一个同心结,希望以后和心上人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今早善善为我穿衣时,也悄悄地在我内衫的腰带上打了个同心结,我知道她的用意,只是不动声色地接受了。
茗婕妤略有慌张地拾起手帕,有一种被人抓到把柄的心虚,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暗暗叹了口气,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这冷清的庭院,日见简陋的生活用度,郁郁不得宠的苦闷……她虽然表现得坚强,她虽然什么都不曾说过,但是她的内心终究是凄苦的。
我为了缓解她的窘迫,脱口吟出:“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出自梁武帝的《有所思》。”她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回道:“梦君结同心,比翼游北林。出自晋朝刘伶的《青青河边草》。”“静梳姐姐,你说为什么大家都在这一天如此欢快呢?我只是想牛郎织女一对儿情投意合的璧人被迫相隔天地,他们一年只能见到彼此一次,该是多么悲伤啊……”茗婕妤低头想了想,说:“我想他们依然是幸福的吧。只要心中有彼此,无论天涯海角,都能生死相守,不离不弃……”我的心轻轻一震,低下头仔细回味着她所说的话。
恰巧这时,那名叫小娥的侍女端进汤药和蜜饯来,浓重的药味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我仔细闻了闻,果然比上次少了一种药味。
待小娥离去后,我问茗婕妤:“玲珑她……”茗婕妤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的意思。
“那你如何处置她的?”“我打她去扫庭院了,以后我是不会让她再进这个屋子了。”我冷笑了一声:“姐姐真是软心肠,对于这样忘恩负义的奴才应该乱棒打死才对。”她苦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恼恨她。但是她跪下苦苦求我,声泪俱下。她毕竟已经服侍我有十年,我也有些不忍,便姑且念她迷了心窍,一时心软就留了她一条命。”“她背后的人是谁?”我问。
茗婕妤叹了一口气:“好妹妹还是不要问了吧。这种阴险的事情想想就很可怕。现在就以我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替了她叹了口气,但复又开心起来:“这么说以后便能正常用药了,静梳姐姐你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她微微一笑:“希望是这样吧。这还要感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撇撇嘴:“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字,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渡河吉庆花-在乞巧节时,皇宫内白天用阳起石染轻彩,作连理花千余朵,当午散于庭中,随风而上称为”渡河吉庆花“;晚上以锦彩结成楼阁,列花果酒炙,设座以祀二星。吧?”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略有愧疚地说:“我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否则也徒增人嘲笑罢了。也许还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想了想也的确是多有不便的,也就没有坚持。
晚上,宫中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巧灯,有菊花、荷花、月季、牡丹、芍药、玉簪、兰花、海棠、佛手、文官果、玉兰、梅花等花卉灯,还有八仙过海、群仙祝寿、童子拜观音、福禄寿等人物形灯,皆小巧精致,让黑夜平添了几分绚丽的色彩。
今天的十二皇子有些沉闷。
我们坐在亭子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促织声此起彼伏,叫个不停。
十二皇子只是呆呆地看向前方,沉默不语。
我感到有些无趣,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见夜浓如墨,星光灿烂,月如弯钩。
“好美啊……”我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我转头看向十二皇子,问道:“十二皇子,你说现在牛郎织女会说些什么悄悄话呢?”他回过头看我,在夜的衬托下,眸子更是漆黑,深深地望不见底。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奴兮你说呢?你说牛郎会跟织女说什么呢?”今日的十二皇子与平日有些不同。
我竟有了一丝慌张,说:“我不知道……”十二皇子依然盯着我,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牛郎什么都会说,只要是织女想听的话,他都会说给她听。”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和我嬉笑,他的认真让我感到有些局促。
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将我们垂下的衣袂吹得微微起伏。
他伸出手为我整理鬓角被吹乱的丝,他就近在咫尺,我甚至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他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而庄重,他问我:“奴兮,我若为牛郎,你可愿为织女?你能不能等我?”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却没有继续勉强我,拿开了他的手,低叹说:“奴兮,我不勉强你回答……”“十二皇子……”我愧疚地唤了他一声。
他冲我温和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红漆云龙埙,改用欢快的语气说:“奴兮,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听埙吗?”我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前些日子无意中说的话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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