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不表这些后话,还是说回到1931年5月,也就是伊润广义带走五行至尊圣王鼎的一个月后。
奉天城南,因为是关内货物入城之地,客栈驿店数不胜数,所以晌午时分,大街上无数马队商号车来车往,人流如梭,加之赶上一个黄道吉日,是赶大集的日子,几条大道上全部挤满了小商小贩和游人散客,摩肩接踵,分外地热闹。
有一个二十岁开外的年轻人,正站在大街一口正中,看着这番繁华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个年轻人,头带灰色鸭舌帽,上身穿锃亮的黑色皮夹克,背着一个上端系口的皮囊,下身穿褐黄呢子西裤,脚踩锃亮的黑色牛筋底运动皮鞋,每件行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显得非常地时髦洋气。他这种打扮的年轻人,在奉天这种大城市也并不多见,加之他身材匀称,长相俊朗,还散发出一股子迷人的神秘气质,不止是过路人多打量他几眼,大街上许多怀春的女子,更是纷纷侧目,偷偷对着他指指点点,面露娇羞。
这年轻人并不东张西望,显然非常熟悉这里。他深吸了几口气,嘴里吹了个口哨,自言自语道:“好多年没回来了,奉天城还是老样子嘛!”
他便是火小邪。
火小邪当然熟悉这里,在他没有离开奉天之前,南城一带的集市可是他们几个小贼出没的老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七八个来回,哪里的墙头街角长了根草都了然于胸。当然,这一带也充斥着火小邪苦辣酸甜的回忆,第一次偷东西得手,第一次失手被抓挨了顿暴打,第一次和浪的奔、老关枪、瘪猴联手偷窃,第一次被人追得满街跑,火小邪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火小邪三年多以后重归旧地,如同回了自己的家似的。满目之下,似乎一砖一瓦都还是老样子,怎能不让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只是时过境迁,火小邪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为求一顿饱饭忍饥受辱的小贼,而是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身怀绝技的大盗。
火小邪看着一片熟悉的街景,不禁想起了死去的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三个好兄弟,鼻子微微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涌起。甚至火小邪还想起了齐建二齐二滚子和奉天贼盗的大在行三指刘,虽说齐建二从小对他又打又骂,但毕竟是他的贼道师父,亲手将他养大,功大于过,回想起来同样有许多亲切。至于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三指刘,火小邪也觉得他不再高深神秘,他亲眼见过五大贼王,又与田问、水妖儿、林婉等为伍,东北四大盗中的乔大、乔二是他的徒弟,并且盗破五行地宫,所以再回想三指刘,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火小邪百感交集,轻叹一声,稳住自己的情绪,很快开心起来。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这么悲悲切切的,先把一切丢开一边,故地重游一番!
火小邪回到奉天,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真是感觉到万分地自在,如鱼得水一般,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火小邪一身痞子劲泛起,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一路行去。
自从火小邪一个月前跟着乾金王、潘子去了上海以后,大半个月的时间内,真是大开眼界,上海的奢侈繁华、五光十色足足让火小邪几天都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活几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一个穷酸小子,变成了无数人追捧的阔气少爷。
乾金王可是富可敌国之人,好不容易找回了潘子,为自己的儿子花起钱来,简直是无法用钱的数量来计算,根本不把钱当钱来用,只要潘子高兴,估计大半个上海都能买下来。
上海这花花世界,应有尽有,当年有东方的巴黎之称,全世界冒险家的乐园,外滩一带,洋人比中国人都多,似乎全世界所有人种和职业全在上海汇集。与此对应的,如拳头大小的钻石、传世国宝、奇珍异物,只要是世界上有的,在上海全能花钱买到;当然低贱的也数不胜数,乞丐、妓女、骗子、小偷、龟公各种低贱的人物,一个子一顿的糟糠猪食,二个子一天的工棚旅店,三个子就能给人两耳光别人还叫你爷爷的事情,在上海也是层出不穷。
一个上海滩,人世间的万花筒,火小邪不来上海,还想象不到金钱的威力有这么巨大,巨大到能够推动世界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在上海安顿下来,这四个人都是喜欢新鲜的家伙,所以十几天不停地吃喝玩乐,闹得是昏天黑地,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乾金王给了潘子和火小邪一人一张黄金做成的卡片,号码九、十,说是这种卡片,上海能持有的人不超过十人,只要是有点档次的地方,一见此卡就如见了爷爷,随便当孙子使唤,而且各大银行,随意支取现金、金条,只要你一个人能拿得动就行。
按乾金王所说,金家的规矩就是不能从政,否则以金家的能力,上海早就是金家控制的了。但金家如此富有,知道金家的人却不多,所有金家的活动,均是以两三家金家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级公司出面,就是这几个金家八代龟孙级别的公司,在上海仍被称之为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的超级富豪,无论谁向上追溯,都摸不着金家的门在哪里。
按理说,潘子应该挥霍无度、荒唐放纵才是,可潘子也就是嘴巴上喜欢放炮,真到花钱的时候,还是十分地谨慎,并不是败家子。举例来说,潘子也会财大气粗地打赏一些服侍的人员,但绝对不多也不会少,通常一人给一个银元,潘子就觉得足够,再多就是浪费。四个人玩得累的,潘子仍然会去一毛钱一碗面的街边小店吃饭,嘻嘻哈哈,根本没有有钱人的架子。
要知道,潘子在没有来上海之前,其实身上就有一张从坤金王那里要来的四百万大洋的银票,照样捂得严实,一毛不拔,让火小邪丢了件大衣,还心疼了许久。
所以,潘子他们四个玩了半个月,潘子首先就觉得累了,嚷嚷着找点赚钱的事情做,钱生钱才最好玩。而乾金王回了上海,仅与潘子他们相聚一日,就不见踪影,仅叫来个金大九的男人陪着。金大九这人火门三关见过,代表金家出席的人物,地位自然不用多说。没想到潘子也见过金大九,金大九正是那个在潘子与火小邪认识前,现身点拨潘子是金家未来弟子,后又逼着潘子发誓从未见过他的人物。事到如今,金大九和潘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承认。
潘子一对金大九想找点钱生钱的事情做,乾金王当晚就出现,抓着潘子又亲又叫,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潘子一点都不辜负他的期望。
火小邪到这个时候才隐约明白过来,金家人爱财如命,但绝不是挥霍放纵之人,他们要当的是金钱的主人,而不是金钱的俘虏,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潘子仍有可能入了金家门,却不是正宗的金家弟子,所有繁华奢靡,最终是黄粱一梦罢了。
火小邪替潘子高兴的同时,对伊润广义所说的一个月后,奉天城外凉山庵之约更是不能忘怀,甚至欲罢不能,每到晚上入睡前,总把那块嵌着一个“珍”字的玉石捏在手中,不住把玩,浮想联翩,唏嘘不已。
眼看着一个月之约时日将近,火小邪再不愿等,便找了个回奉天看看的牵强借口,执意要自己独行,不准潘子、乔大、乔二跟随。潘子大概猜到火小邪此行与伊润广义有关,只是火小邪不好意思明说,也不再勉强,将乔大、乔二留在身边做伴,亲自送火小邪上了从上海去大连的客船。
火小邪今非昔比,此行有潘子这等富豪资助,光身上的金叶子就装了三斤重。潘子仍觉得不够,非要再塞给火小邪十张各十万大洋的银票,可以在奉天城日本开办的银庄通兑,共计一百万大洋,让火小邪以备不时之需。火小邪不是个讲客气的人,他知道这点钱对金家来说,连九十九头牛的一毛还称不上,所以干脆尽数收下,也算尝一尝衣锦还乡的滋味。
火小邪坐着海轮的头等舱,到了大连上岸之后,直接买了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向奉天奔去。等到了奉天城外,火小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直接把马送给路边孤寡的穷人,自己本着不要太过张扬的心态,徒步而行,这才进了奉天城!
火小邪到了奉天城,掐指一算,离与伊润广义见面还有足足五日,无须着急。既然早来了几天,火小邪已经打定主意,首先把浪的奔、老关枪、瘪猴的尸身挖出重新安葬;其次好好地重游故地一番,把以前在奉天做梦都去不了豪华场所逛个遍,若能见到齐建二、三指刘和其他相熟的小贼,就多分给他们一点钱财报答,风风光光地退出奉天荣行,从此当个独行大盗;第三件事,是如果有机会,还要狠狠地收拾一下枪杀老关枪的郑副官,就算不杀他,也定要刘副官落个断子绝孙、终生残疾;最后一件事,火小邪还有些犹豫,就是有没有必要去找一找御风神捕周先生,如果他们还活着,就为死在青蔓桡虚宫的张四爷烧上几根香。
火小邪还不知道,看似繁华平静的奉天城,实际上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火小邪风风光光走在大街上,众人无不侧目,到处都有羡慕、妒嫉、喜欢、敬畏的眼神投来。想当年火小邪在奉天扒窃,东张西望,像过街的老鼠似的,那想过有今天这等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