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
她一梦回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
有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也有苏州河畔的饥寒交迫。
她像是个透明人,看着大上海的繁华热闹,也看到那些吃不饱肚子穿不上衣服的可怜人苦苦的挨日子。
有日本人的飞机在轰炸,可天上又飘着宇宙飞船。
荒诞的梦境因为那炮弹落从头顶直直落下而结束,惊醒前的瞬间,阮文听到自己喊“谢蓟生”。
因为这人挡住了她,承受着那炮弹带来的灭顶之灾。
柔软的大床上,原本辗转着的人忽的做起来,在夜色中大口的呼吸。
打开床头的台灯,阮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可她的心情并没有被安抚住。
阮文看着窗外,夜色正深。
如今的上海还没什么夜生活,后半夜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像是蛰伏着的野兽,能把活人吞没了。
这里和边疆不同,夜里也热得很。
外面的热空气透过窗户往里挤,空调却又吹着冷风。
前胸热后背凉,阮文早晨没能爬起来。
她感冒了,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把她抱了起来,阮文想睁开眼看这到底是谁,但眼皮千斤重。
……
醒来时,那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又冲到了鼻腔里。
伴随着的,还有浓郁的香水味。
“哦阮小姐你终于醒了。”
看到神色夸张的人,阮文皱了下眉头,“埃文斯先生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在和平饭店,听说阮小姐您病了,所以特意过来探望。”
“这么巧呀。”
埃文斯也觉得巧合,谁让上海国际饭店最近在装修呢。
上海说得过去的酒店就这么几个,他就近原则嘛挪到了和平饭店,没想到遇上了阮文。
埃文斯话很多,生怕阮文闷得慌似的,在那里可劲儿找话说。
病房里没有消停。
直到谢蓟生到来,埃文斯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闭上嘴巴,“我回头再来看望阮小姐,希望您早日康复。”
他倒是想要跟谢蓟生说“也祝您早日康复”,奈何这人冷着一张脸。
埃文斯不敢招惹。
谢蓟生给阮文倒了杯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阮文瞥了他一眼,“谢老师别的没学会,讲大道理的本事倒是不小。”
就算病了,阮文这张嘴巴也不饶人。
谢蓟生不由莞尔,“是我错了,别生气了。”
阮文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想说话。
显然,气还没消。
谢蓟生见状又是上前一步,坐在了床沿上。
“下去。”
阮文背对着人开口。
但这呵斥声压根没有用,谢蓟生不仅没有下去,反倒是扩大了自己的领域。
阮文不想挨着他,正要下床,却不想谢蓟生动作更快,被子一盖将人卷住,一下子就困在了那里。
“阮文。”
谢蓟生强迫着阮文看向自己,“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妥当,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阮文不吭声,她心底里恨不得把这人打一顿,有万千的娘希匹就在嘴边。
但阮文还是忍住了。
她想知道,谢蓟生还准备了什么说辞。
可谢蓟生哑火了。
他说完这么一句话,就侧卧在那里不动弹,闭上了眼睛休息。
神色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一瞬间,阮文有些心疼,但开口时,她语气还是强硬的冰冷,“就这?”
这就是谢蓟生的态度?
男人抬了抬眼皮,把被子扯开,盖在了两人身上,“阮文,我有点累,你陪我睡会儿。”
阮文:“……”我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还把自己折腾感冒了,就是为了陪你大白天的睡觉?
这当笑话说出去都没人会笑。
阮文也没打算听话。
她还在发脾气呢!
正打算从床上下去,阮文忽的发现有些不对劲。
谢蓟生的呼吸很沉,好像真的好些天没睡觉了似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阮文看着这个脸上透着疲惫的男人,觉得自己的火气又莫名其妙的散了。
到底是什么事。
阮文轻声开口,“连我都不能说吗?”
然而回答她的是沉沉的呼吸声,谢蓟生早已陷入沉睡。
……
阮文是被看醒的。
有那么一个人注视着,她还能睡得着才奇怪。
“身体舒服点了吗?”
“没有,心里很不舒服。”阮文直直地看着他,“谢蓟生,你这样做我很不开心。”
谢蓟生十分的坦诚,“我向你道歉。”
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阮文想要的可不是这句道歉。
她要的是真相!
谢蓟生没事。
如果真有什么事,石家这边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阮文之前当局者迷,如今却再清醒不过。
谢蓟生没事,但借着这个机会,设了一个局。
只是他想要瓮中捉鳖,那这个鳖又是谁呢?
阮文还没能想明白。
她看着谢蓟生,原本还带着几分疲惫的人休息过后还带着微微的倦怠,眼睛上留下不少的红血丝。
“不能跟我说,对吗?”
“不是。”谢蓟生抓住她的肩膀,“不是不能跟你说。”
“那是为什么?”阮文好奇,“既然你可以说,为什么不跟我说,是因为这事还牵扯到我吗?”
她一向安分做生意,从来不会偷税漏税,也不会想着走`私搞特殊,唯一出格的事情也就高……
“是克格勃?”
因为高山的事情?
高山带来了pvc管的实验数据,不过想要制作出生产线,那还需要时间。
从美国回来后,陶永安就带着整个研发室投入到pvc管生产线的研发之中,可真要是高山出事,那也不应该是在上海啊。
该是在省城才对。
那个俄罗斯族的青年,一直都待在省城。
不是高山那又会是谁?克格勃这么闲得蛋疼,来找他们麻烦吗?
阮文愣了一下,忽的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其实跟另一个克格勃有实质性的接触。
盖伊·布兰特。
“是他吗?”
谢蓟生点了点头。
这次事情发生的突然,要不是谢蓟生离开前刚巧遇到了两个行踪鬼祟的英国人,也不会在上海滞留这些天。
“布兰特被抓住了?”
“那倒没有。”谢蓟生低声叹了口气,“是有安插在那边的特工提供线报,运往西伯利亚的那些货被烧了。”
阮文忽的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新闻,“当时报纸上……”
“国内报道了这件事,但也没提太多。”谢蓟生看了眼阮文,“但那辆列车上的货被怀疑了来路。”
布兰特处理的很是干净,并没有把他自己牵扯进去。
可那批货到底是哪里来的?总有那么几个细心的人在做事。
只不过这些人,刚巧是要把阮文揪出来而已。
“这批货我特意处理过的,还特意换上了其他包装。”
“我知道。”谢蓟生看着阮文,“可是有件事你忘了。”
换了外包装,甚至内包装上的商标logo也都给抹去了,但原材料的材质是抹不去的。
只需要追踪原材料,就能缩小调查的范围。
阮文很注意了不假,可还是百密一疏。
而这一点,就足以要命。
“那两个英国特工来这里,倒不是为了要你的命,只不过是想顺藤摸瓜,找到潜伏在他们内部的人,尽管盖伊·布兰特洗脱了嫌疑,但怀疑他的人依旧在。”
若是谢蓟生不着急赶回省城,最终选择坐火车离开,那他注定没办法在机场遇到这两个英国人。
偏巧,就那么遇上了。
而这两个英国人,又觉得中国人不会英语,所以讨论的时候一点没遮掩的意思。
他们谈论的内容刚巧被谢蓟生听到。
谢蓟生不得不推迟了自己回家的计划,留在上海把这两个肉中刺给去掉。
“那你受伤……”
“给了他们一点线索,让他们怀疑到我头上,然后又请了个狙击手,狙击手暴露了自己,这两个人着急,想要拿我当人质。”
顺理成章的,谢蓟生受了点伤拿下这两人。
这就是他的瓮中捉鳖。
阮文傻眼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对谢蓟生不利,哪曾想竟然和自己有关。
那她之前,岂不是真的在无理取闹?
谢蓟生看着阮文那变幻的神色,帮她捋了下头发,“一死一伤,我想要从这个受伤的特工这里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知情人。”
但这个计划落空了。
那个受伤的特工死了。
谢蓟生没办法,只能联系盖伊·布兰特,让他去想办法,毕竟他那边更危险。
“那你住院……”
谢蓟生莞尔,“傻姑娘,到底是死了个外国人,不怕英国大使馆来找麻烦吗?我这如今‘重伤’,他们便是想要找麻烦,也得掂量下自己占理不占理不是?”
“真的没事?”
阮文闻到了药膏的味道,“蹭破了点油皮而已,没关系的。”谢蓟生将她揽在怀里,“是我不好,之前应该先跟你说清楚才是。”
这道歉让阮文心头五味陈杂,归根结底还是当初她和盖伊·布兰特的交易,若不是她一意孤行,何至于会有今天这麻烦?
该道歉的是自己才是。
“跟你说个好消息。”谢蓟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把那两个人的照片给盖伊·布兰特发了过去,他说过些时间,会把最新的研究资料给我送过来。”
阮文连忙从下面钻出来,仰头看着谢蓟生,“你怎么还跟他交易了?”
“正当交易,不用怕。”谢蓟生揉了揉这脑袋,“是不是吓着了?”
“才没有,你要没了正好,我去找小年轻,要多少有多少。”阮文有些赌气地说,“到时候成天给你戴绿帽子,你在地底下气得要死却拿我没办法。”
谢蓟生听到这话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还说没笑什么。”阮文下狠劲捏了捏他的腰,男人没什么赘肉,抓都不好抓。
“好好好我错了,不该笑你有贼心没贼胆。”谢蓟生轻笑出声。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至于生气,只要阮文开心的活着,那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这是一件单人病房,病房里的床不够宽,两人闹腾起来,阮文往后一躲,躲了个空。
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去,虽然这病床不算高,但砰的一声响,也把谢蓟生吓着了。
连忙把人给捞了上来。
阮文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摔死你就高兴了是吧?这样就能找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了对不对?”
人瘦了有一点坏处,摔得时候没有厚厚的脂肪垫着,很容易就磕破皮。
比如阮文,胳膊和膝盖都破了皮。
再加上本来就感冒,如今哑着嗓子那叫一万个委屈。
再加上护士过来帮忙处理时又说了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从床上摔下来呢?”
阮文觉得自己更委屈了,没有谢蓟生胡闹,她至于这么倒霉吗?
“你去忙吧,我来给她处理。”
护士看了眼谢蓟生,“那可不行,你这胳膊也不能乱动。”
“没事,我右手没问题。”
瞧着谢蓟生坚持,护士放下东西走人。
阮文坐在病床上,看着关上的病房门忍不住嘟囔了句,“还不是因为你们医院床小?”
但凡这床跟她家的那张大床似的,她都能在上面打滚好吗?
“是他们的问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谢蓟生帮着阮文处理那两处擦伤。
“酒精有点疼,你要不咬着我的手?”
“不要。”阮文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浓浓夏绿,“谢蓟生,我要是把生意做到苏联去,有什么影响吗?”
虽然当时看到的那张报纸没有配图,虽然不曾在现场。
可阮文能够想象得到,多少人会因为那列车事故而用不上卫生巾。
她们并非自己的同胞,甚至于苏联老大哥也做了很多不地道的事情,抢占土地,屠戮她的同胞。
可阮文还是想要极力促成这笔生意。
“我想跟他们谈个生意,你说怎么样?”
谢蓟生迎上那灼灼目光,良久这才开口,“我帮你想办法。”
阮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小谢老师你是万能的。”她扑到谢蓟生的怀里,带翻了谢蓟生手里的酒精。
究竟刚巧不巧地洒落在阮文的膝盖上。
那一瞬间,阮文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疼死她了!
……
石磊见到阮文时颇是不好意思。
他真不是有意隐瞒,可谢蓟生交代了,他能怎么办呀?
不过瞧着阮文容光焕发的模样,他又微微松了口气,应该不会找他麻烦了吧?
“小谢他还好吧?”
“还行。”阮文跟石磊往外去,就是走路的时候有些不自在,毕竟膝盖上磕破了皮,如今又没结痂,疼着呢。
不过既然来了上海,免不了要去浦东那边看看工厂的建设情况。
说来也巧。
阮文在那边看到了梁晓。
梁晓是来送货的。
当初石磊在机床厂定制的几条生产线,他亲自押送过来,指挥安装试运行,要是有哪里出问题,可以现场来解决。
正在这边指挥着工人呢,一回头看到阮文,梁晓面露惊喜。
不过惊喜没多久,就变成了惊讶,“卫生棉条生产线,你要这个做什么?”
“跟人做生意呀。”阮文笑了起来,“不过这个原材料又不一样,我这里有一些设计概念图,回头给你。”
梁晓到底是跟阮文合作那么久,知道她一贯的生产经营理念,甚至为此还了解了国外的情况。
对阮文这忽然间的“做生意”有些不明白,“你这要想跟国外抢生意,怕是不好做吧?”
国外那些品牌,早就深入人心。
卫生巾的话还能说阮文站准了时机,可换一个生理用品,只怕阮文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知道,不过也不完全是,你尽快帮我弄出来就行了,不会亏待你的。”
梁晓觉得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些,“咱们什么关系,你就算不给钱我也得给你做呀。”
“那说好了,我不给钱了。”
梁晓:“……”阮文应该就是在开玩笑,对的吧?
怎么可能不给钱呢,哈哈哈。
他嘴贱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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