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程佳宁一个人在这边呆着,倒也没闲着。
去棉田里看李教授干活,又或者到甜菜地里看甜菜的长势,偶尔还会去边境线上,看两边的老百姓互通有无,只不过她兜里没……
对了,阮文还没发她这月的工资呢。
程佳宁连忙去讨薪。
阮文诧异的看着她,“你该不会觉得我过来就是专门给你发工资吧?待了那么久难道连这点事都不知道?”
这把程佳宁快说哭了,“可我这个月工资都还没发呢,我都没钱了。”她看中了一块小石头,这次绝对不会走眼的那种。
就差钱来买了。
“没事,永晴会给你算利息的,等回去后就好了。”阮文拍了拍年轻姑娘的肩膀,“再说了,这里管吃管喝也用不着花钱啊。”
“谁说的,我……”她想起之前阮文那一锤子又一锤子,话到最后咽了回去。
阮文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这次来边疆倒是时候。
正所谓“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八月底的边疆夜凉如水,又不算是特别冷,阮文还挺喜欢。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生,第二天醒来看到满招待所的人,又有些头疼。
贾团长不擅长和这些远道而来的老乡打交道,把政委派了过来帮忙,借着要和兄弟团商量垦荒的事情溜之大吉。
阮文倒也没在意,毕竟这些老乡们七嘴八舌起来,阮文也头疼的很。
政委姓宋,和贾团长合作多年,对战友抛弃阮文逃之夭夭这一举动进行了思想上的谴责,然后和阮文商量起来怎么办。
“有锄头什么的吗,没有的话就去借,让他们都有趁手的农具,去打土坷垃。”
宋政委觉得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妥当,除了一个问题——
“这天气太热,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依照他的意思,直接把人给送走,省得出了事被有心人做文章。
但老贾是个犟脾气,说让这些人知难而退,不用赶。
这是个办法,但宋政委担心,万一有哪个体弱的晕倒,那不还是麻烦吗?
“这好办,早起干活,等下午不怎么热了再干活。”错开大太阳就是了。
“这成吗?”
阮文很认真的看着宋政委,“他们是来挣钱的,可不是来享受的,您好声好气的对待就行,也不用把老乡们当祖宗供奉着,要是受不了那他们自个儿就会回去。”
和贾天山的急脾气不同,宋政委这人犹犹豫豫的。
不过再怎么犹豫,从贾天山和阮文这里得到双重保障,他到底也拿定了主意。
“那成,就这么办,我先带着他们熟悉下环境。”
86团这边倒是没断了垦荒,但垦荒是个大问题。
一台犁地机不够用,而且翻出来的大土块肯定要打碎。
机器干活快,人可没那么快,即便兵团的人都过来,可天气也不允许啊?
这新翻了的土块要是不及时打碎,就硬邦邦的成了大土块,处理起来更麻烦。
之前是缺机器,机器来了又缺人。
阮文如今带来这不到二百口子人,能用的不知道有多少,但的确不够用。
至于去其他兵团借……
大家都忙着垦荒呢,谁有多余的人借给你?
阮文来到86团辖区后的第三天,发现了兵团的困境。
“这样吗?”她看着那轰隆运作的犁地机,看着机器后面跟着的人,“那要是让机器再跑一遍呢?”
“倒是试过,但是这机器油耗太大,再跑一遍这油耗得翻两倍,不太合算。”
其实他们垦荒有经验,比阮文有经验多了,但还是靠人力。
阮文的机器作业省事不假,但那都是真金白银堆上去的,也不省钱。
“团里还有多少拖拉机?”
宋政委当即作答,“八台,团长搞来的拖拉机有两台太老了,坏了,剩下八台还能用。”
“那用拖拉机呢?”阮文想了想,“我记得我们家之前有铁耙子,能把这土坷垃打碎。”
“那玩意也有,喏,那些老乡有用这个的。”
“我说的不是这种小耙子,是大的,用拖拉机带起来的那种,差不多可能有两米长,有半米宽?”
阮文想要拿纸笔,但她今天穿的是长裙,哪有什么口袋。
宋政委瞬间明白过来,把自己的笔和小本子借给阮文。
纸上很快就画出了阮文想象中的铁耙子,“这种,你们这里有没有?”
两排铁齿二十多颗,或许可以再密集一些。
宋政委苦笑了一声,“没……”
行吧,边疆建设全靠人堆,你哪能指望能有多少现代化的机械设备呢?
“你们这边有钢铁厂没,其他辖区也行。”阮文觉得能从东北那边搞来这玩意儿,但至少得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有这个空倒不如先找个钢铁厂什么的自己来弄。
“有,不过那里也没这个玩意呀。”
阮文笑了起来,“之前是没有,往后就有了,不着急。”
不过阮文也没急着去钢铁厂那边,她先去找了李教授。
“你说的是铁耙齿呀,多少个牙齿。”李教授想了想,“不能太多,太多了反倒是不好,你差不多隔着十二公分搞一个。”
“这十二公分,有什么讲究?”
“天干地支嘛。”
阮文:“……”当她没问。
“你这是两排,前后两排记得错开些。”
“我知道了。”老教授也不怎么靠谱,阮文想着先去那边钢铁厂再说。
钢铁厂距离这边有点远,也顾不得找贾团长汇报,谁知道他去哪疙瘩窝着去了?
宋政委直接开车带阮文过去,等到了那边已经是后半夜了。
边疆太大了,从第五师到第二师全程八百多公里,路途之颠簸,阮文强忍住才没有吐酸水。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去,等到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也不知道是宋政委从哪里弄来的。
“太阳出来了。”
宋政委倚在车上,指了指那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朝阳。
阮文看了下时间,快九点钟了。
“如果飞机飞的够快,那我是不是可以早晨五点多在首都看日出,然后飞到这边再来看日出?”
这话让宋政委轻笑了下,“那得多快啊。”
三个多小时从首都到边疆?一看就知道阮文还没睡醒。
“满边疆就这一个钢铁厂,他们这地段好,伙食不错,咱们来蹭口饭吃。”
宋政委给阮文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甚至有些内敛过分的温吞,如今这是释放本性了?
她跟在人身后,进钢厂的时候还被拦了一道——
“没有证件,不能进去。”
宋政委这张脸也不好使,他有些尴尬,“给你们厂长打电话,还有你们政委团长。”
86团的老脸都被他丢光了,早知道来之前先打一声招呼了。
厂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紧接着还有正在做早操的傅政委。
宋政委做了引荐,阮文也没废话,“我想借你们的钢铁厂弄几个小东西。”
傅政委之前就听说过阮文的大名,没想到人求到了自家门上。
“咱们都是兄弟单位,帮个忙是应该的。”傅政委笑得祥和,一度让阮文觉得这人仿佛笑面虎。
“我们也不是白用,如果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宋政委急了,这哪能由着傅南胜随便开口啊,这人一贯喜欢狮子大开口。
刚想要插嘴,阮文继续说,“能帮的我一定帮,绝不含糊。”
傅政委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有阮文同志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几个人往车间那边去,宋政委趁机和阮文说了起来。
阮文笑了笑,“没事的。”
刚才说了,是能帮的我一定帮,没把86团牵扯进去,她心里有数。
“傅政委,你们这钢铁厂主要生产什么,我刚才问了宋政委,他没跟我说。”
傅政委戴着一副眼镜,而且还是金框的那种,加上整个人白净面皮,显得有几分文质彬彬。
这会儿他扶了下眼镜框,冲着阮文笑着说,“子弹。”
阮文身形一晃,亏得抓住了宋政委,这才不至于跌倒。
“真的假的?”
宋政委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草!
阮文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才。
她的反应落在了傅政委眼中,让这位边疆最斯文的团部政委含蓄的笑了笑,“没关系的。”
没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鬼,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傅南胜很明白这个道理。
阮文松开了手,“宋政委的驾驶技术不是很好,车子颠簸的我脚都软了。”
宋政委:“……”行吧,这锅我来背。
“不过你这子弹能卖给我点吗?”阮文很认真的发问,“我们那边黑市买子弹有点贵。”
自己这都遇到生产厂家了,是不是能够便宜点进货?
宋政委:“……”这锅,我背不动。
阮文的发问让两位政委一个快哭了一个笑的有些耐人琢磨。
不过始作俑者如阮文倒是格外的平静,“不行就算了。”
傅政委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说话间,几个人到了车间这边。
厂长先一步到来,招呼着几个工人烧起了锅炉,刚进去就一股子热意扑面而来。
想要把铁矿石融化成铁汁,需要的温度是1535度,钢中含碳量稍微低一些,温度低了二十度。
锅炉里面,正是钢水。
如果站在梯子上往下看,能够看到那烧的火红一片的钢水。
不过阮文倒是没心情看这个,现在她的工作任务是搞出铁耙齿。
“我们这边大概没有你需要的模具。”傅政委在看到阮文的设计后很是认真的提醒。
“没事,不一定非要用模具,傅政委你们这里有纸壳子吗?”
“你是想要用纸壳子?这纸壳子可没那么结实,只怕这钢水还没倒出来,纸壳子先烧了起来。”
阮文当然知道,纸壳子承受不了这般高温。
“没事,你们这锅炉能移动吗?”
傅政委缓缓摇头,“只能在车间里工作。”
阮文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也没关系,我有办法。”不过现在嘛,先吃饭。
钢铁厂生产的东西略有些特殊,阮文不可能详细参观,她先跟着去吃饭,毕竟这位傅政委也还没吃早餐呢。
早饭是馄饨为主食,还有小牛排?
阮文看着傅政委端来的牛奶,她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位傅政委还挺会吃。
宋政委解释了句,“小傅早前在西德留学,大前年回国,紧接着就支援我们边疆了。”
阮文顿时反应过来,“这么巧啊,那我跟你打听个人成吗?”
说是牛排,其实就是把牛肉腌制了一通,然后小火小油煎了煎。
味道倒还可以。
只不过配套的是一个匕首,而不是餐刀。
傅政委看了眼阮文,“我和她不熟。”
“哦。”
两人像是打哑谜似的,这让宋政委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你问的是谁啊?”
阮文耸了耸肩,“牛排好吃,傅政委还挺会的,宋政委您得学着点,回头让大师傅来这边请教请教,我们李教授当年也是出过国的人,还有几分海派作风呢。”
“行,那回头我让炊事班的来偷师。”宋政委没再追问,关心起了阮文怎么搞铁耙齿。
“你过会儿就知道了。”
这办法也就坑了坑外行人,车间里的师傅一听说就知道阮文打算怎么搞,还特意提醒了阮文几句。
纸箱、水泥、泡沫板。
等钢水导入水泥凹槽中时,宋政委点了根烟,“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傅政委看着正在那里跟老师傅们聊天的人,“她一个人来的?”
“是啊。”上次险些出事,现在还敢一个人过来,倒不知道该说阮文艺高人胆大,还是没把那些潜在的威胁放在眼里。
可不管是哪样,没有阮文就没有86团的今天,或许这个今天还不够明朗,有点雾蒙蒙的看不清,但老贾信任她,这就够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句实在话。”宋政委是做思想工作的,把阮文的话仔细揣摩了一遍弄清楚了她当时有所保留。
不过这哪能逃脱傅南胜的眼睛?
这到底是86团的事情,不能让阮文亏欠了人情。
宋政委觉得还是先打听清楚的好,“放心,不会为难她。我要是为难了,她家那位还不得跟我急?”
谁还不知道谢蓟生?
他们心里都有数。
“那就行。”宋政委松了口气,他就怕傅南胜想不开,再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最后把这事搞砸了。
知道人家是有夫之妇就好,他过去帮忙。
“这是不是太钝了些?我怕打不碎那些土坷垃。”
“没事,上面多站俩人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还是你们有学问的人脑子好使。”宋政委由衷的夸赞。
……
钢铁厂这边开后门,差不多六点钟就搞好了这十个铁耙齿。
宋政委开来的那车可装不下,最后还是傅南胜派了车专门送过去。
当然,这个专门十分的刻意,司机就是傅政委本人。
“不行吗,我想去86团那边参观下。”
宋政委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你们团里没事啊?”
“团长在,翻不了天,我听说阮文同志你是工科出身,要不交流下业务?”
大车坐着不太舒服,不过阮文知道傅南胜想说什么,“行啊,要是傅政委累了,我还能开一段。”
“开得了大车?”
阮文耸了耸肩,“闹市区搞不定,这边疆地广人稀还不敢吗?”
宋政委看着阮文跳上了大卡车的副驾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他打头阵,在前面忧心忡忡。
“你跟老宋很熟?一副担心我把你吃了的模样。”
“我又不是唐僧肉,傅政委也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不至于。”
她一顶高帽送了过去,傅南胜轻笑了下,“你和林家有仇?”
“可不是么,傅政委你说你和林家那位表小姐不是很熟,为什么呀?难道你们那一批留学生还很多?”
国与国建交后,互派留学生是传统。
不过西德到底处于美国控制下,往那边去的留学生并不是很多。
傅南胜既然留学西德,那或许和林家的那个外孙女有些交集。
阮文当时就是想打听这事,没想到傅南胜当即否认。
她倒是没否认自己和林家有仇这件事。
“退了婚的未婚夫妻,你觉得熟不熟?”
哇奥,这不是退婚流里的流行桥段吗?察觉到傅南胜瞧着自己,阮文当即收起了那略带着几分怪异的神色,“你们年龄是不是差的有点多?”
“多么,我今年三十,她二十二。”
“那还是……”想到自己和谢蓟生也差了好几岁呢,阮文立马表示,“天造地设的年龄。”
不过这俩人退婚了。
她又是补充了句,“可惜退婚了,不过傅政委年纪轻轻就是政委,这么一表人才不怕找不到合适的。”
八卦嘛,谁不八卦?
阮文也好奇,傅南胜怎么就跟林家那位表小姐退了婚,不过她也没多问,她又不是管不住嘴巴的陶永安。
“的确没找到合适的,要不阮文同志你给我介绍几个?”傅南胜余光瞥了一眼,“我在这穷乡僻壤的当真是知音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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