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迅速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谁都知道阮文不缺钱,刚才邱爱梅不也说了?大几千万的单子都有。
如今不过是补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就几万块钱的事。不行吗?
阮文可还是二棉厂走出去的大学生呢,当初考上大学,棉厂还资助了她好一笔钱。
如今怎么好意思跟他们计较这万儿八千的钱?
邱爱梅忽然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文,只见阮文笑吟吟的开口——
“差呀,要不你借我?”
那工人看她这模样,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主任也在这里,但是她一直没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些工人们。
这些朴素的工人似乎被染了颜色,不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群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主任看向阮文的眼神透着歉意。
是她连累了阮文,如果不是为了她,阮文压根不用蹚这浑水。
或许不该来这一趟,不然二棉厂在她心目中还是那样,而不是像现在……
贪心不足蛇吞象。
阮文的尖锐并没有让工人们安静太久,甚至他们又议论起来。
说阮文如今再不是那个小阮会计,现在都为富不仁了。
这议论声甚至逐渐大了起来,让邱爱梅觉得再这么下去,阮文怕不是要撂挑子不干了。
“安静!”
她吼了一声,但并没有什么用。
阮文倒是平静,她看向了陈主任,“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打算再接手,希望您别生气。”
陈主任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怪阮文?
这又不是阮文的错。
在省城,卫生巾厂的那些工人跟着一起创业至今,对阮文只有感激。
阮文会给工人们安排活动,虽然厂子里没有建设配套的电影院,但每个月的工资补贴里面都有电影票钱这一项,每个月都会组织工人大聚餐,有对工人的培训课。
对于去上夜大的工人,她也是支持的。
就连财务科的那三个会计,有一个就是车间里调过去的。
只要有本领,你总能在安心找到适合你的岗位。
阮文是大方的,不止对陶永安这个合作伙伴,对工人她也是慷慨的。
甚至她把赚来的大部分钱,都用来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而如今,他们说阮文为富不仁,放在几年前就是被批`斗的命。
陈主任觉得荒唐可笑,她虽然一把年纪,却依旧有当年一往无前的勇气。
起身抓着阮文的手离开,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等着其他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离开了。
邱爱梅懊恼的拍了下大腿,“你们怎么能这样!”
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早前姓张的贪污中饱私囊有谁敢说一句不是?
姓张的走了,就把气撒在他老婆孩子身上。
如今阮文诚心诚意的想办法来救工厂,结果呢?
说人为富不仁小气得很,把阮文给气走了。
她要是阮文,她也走!
……
陶永安反应慢半拍,等追上去,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已经走到棉厂大门口了。
“那咱们不弄这个了吗?”
其实在陶永安看来,完全没必要。
他们做纸尿裤做卫生巾市场那么好,干嘛非要劳心费力的来搞什么棉厂,这还好人没好报,被这群人骂为富不仁。
脑子里进水才要帮他们呢。
陈主任面色不虞,“部队那边的话,我来解释吧。”
她好歹是烈士遗孀,虽然说话分量不见得有那么大,但这件事由她而起,那就让她来结束吧。
“不用。”阮文倒是没那么生气,大概能让她生气的都是自己在乎的人,棉厂终究只是人生过客而已,其实并没有在阮文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来都来了,反正我也打算换生产线,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新建一个工厂好了。”
陶永安:“……”就在几秒钟前,他还十分的雀跃,终于不用再在这里折腾了。
如今阮文倒是……还挺有雄心壮志。
“你是打算弄牛仔布吗?”
“对啊。”阮文也得为未来考虑,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国内卫生巾市场不一定十分的大,但是服装市场空间广阔,未尝不可以在这里分一杯羹。
“陶永安你还记得恢复建交那会儿,校园里整天都是美国梦吗?”
陶永安当然记得。
“那只是大学生们在议论,可国内的大学生才多少?这风潮会从大学蔓延到整个社会,西部牛仔就是美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阮文十分的认真,“再加上香港娱乐圈的影响,我有把握未来几年牛仔会流行,就算不流行我们也可以创造流行趋势。”
营销这个词,在中华文明中由来已久。
所谓“大楚兴陈胜王”,再有“石人一只眼,跳动黄河天下反”,莫不是人为因素来改变历史进程。
从古至今,团队宣传都十分重要。
大到王朝兴替,小到个人命运的改变,这都可以营销。
便是香港那些明星,也有不少是营销包装出来的。
人都可以营销,商品当然可以!
阮文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之前她不就踩着卫生棉条上位,把安心成功推向了美国市场吗?
“那也行,往后我就不用买衣服了对吧?”
陶永安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说话间就给自己找到了乐趣所在。
陈主任听到这话看向了阮文,“新建工厂的话,怕是需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
“我知道,我给市里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其他工厂干不下去了,咱们可以再换家嘛。”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阮文又不是非得要二棉厂,既然说她为富不仁,那她还真就为富不仁了。
至于名声,她在乎过那劳什子的玩意儿吗?
陈主任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两年阮文发展的挺顺利,虽然有一些小波折但那也算不了什么。
如今遇到这种事情,不愿意浪费时间倒也没什么问题。
人啊,既然有千万个选择,为什么非要在一株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没这个必要。
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会疼,不是吗?
于陈主任而言,阮文和二棉厂是手心手背,她这个老母亲对此也有亲疏之分。
……
部队里来的人阮文倒是认识。
阮文瞧着伍政委那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打趣了句,“您现在管后勤?”
伍功倒是神色平静,“作为一个政委,我什么都要管。”
行吧,就是劳碌命呗。
简单跟伍功解释了下,他倒是也没太诧异,“那需要我做什么?”
“介绍一些退伍老兵,周边市县的最好,离家近嘛,来给干干活?”
退伍老兵们能做什么?
伍功当然明白阮文的意思,“就这?”
“我先看看有没有待破产的工厂能接手,要是没有的话那我就要新建工厂,可能需要您调派工兵营的人来帮我建厂。”
提到工兵营,阮文欲言又止。
伍功是侦察兵团的政委,自然不会错过她的这点小情绪,“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虽说工兵营的工作以修桥、扫雷挖壕沟为主,不过新时代的工兵营也得丰富自己的技能嘛。搞个施工队也不错。”
阮文总结陈词,稍加培训,这些工兵的效率比一般的泥瓦匠高。
这也挺好。
伍功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会向上级汇报这件事的。”
他拿不了主意。
小打小闹还行,这要是把摊子弄大了,不好交代。
毕竟还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政策在呢。
阮文也想到了这事,“怪我考虑不周全,回头再想个主意吧,要不伍政委你借我用用,让我狐假虎威几天?”
有部队上的人在,起码本地的一些地头蛇,不敢找她麻烦吧?
伍功没拒绝,本来这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原则内完成任务是应该的,哪能这么矫情呢?
省国资委没想到,阮文竟然退出了竞标。
……
国资委的李副主任亲自过来主持竞标,主持了个寂寞。
等他把这边会议结束,跟随过来的秘书已经把消息打听好了,“听说是跟棉厂的工人闹了不愉快,所以打算另起炉灶,这两天都在找工厂,还有……”
李副主任听到伍功的名字脸色不太好,“那找到了吗?”
“没找到太合适的,说是打算新建一个厂子呢。”
李副主任这眉头拧成了一股绳,“有说在哪里建厂吗?”
“好像是打算挨着阮文和外国人合资的那个工厂,说是回头修了路倒也方便。”
秘书这话惹得李副主任嗤笑一声,“她还缺这点修路的钱?”
谁说不是呢?
省里那么多的工厂,国营、民营还有合资工厂,哪个厂子的效益能比得上阮文的安心集团呢?
从卫生巾到纸尿裤,从电冰箱、电风扇到现在有在捣鼓什么,她可是省里头的缴税大户。
不过是修一段路而已,那点钱对阮文而言简直毛毛雨。
她早前不还为了跑步方便,在省大修了个操场吗?
倒是在这方面开始省钱了。
“那行,咱们去看看。”来都来了,总得打个照面才是。
秘书迟疑了下,“阮文去了乡下,不在县里。”
“乡下?”
“她老家那边,种了不少的黄麻,听说还在搞合作社,今年效益挺不错的。”
合作社是一个尖锐的字眼,让李副主任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
就在秘书以为他会发飙的时候,李副主任笑了笑,“那我们也去看看,看看阮文都鼓捣出什么新鲜花样。”
合作社?
已经被摒弃了的落后所在,现在又焕发出新春了吗?
……
王家沟这边倒也算消息灵通,有耳目聪明的已经知道阮文打算重新建厂的事情。
“听说原本是打算跟二棉厂合作的,结果那边工人狮子大开口,阮文索性不干了。那些人忘恩负义,咱们可不能干这种事情。阮文也说了,这边工厂年后开工,到明年咱们地里这些玩意儿就能直接送到她这个厂子里,倒是省了再运到省城这么麻烦。”
村长在村子里召开大会,和村里人通气。
阮文的脾气说好是挺好,但也有小脾气。
既然有求于人嘛,自然态度要放低一些。
村长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就怕合作社里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回头说了胡话,坑了大家伙……
“我丑话说在前头,阮文也没说要咱们报答什么的,不过做人不能不讲良心,谁要是回头胡说八道,那别怪我不客气。”
村里人纷纷开口,“不会,哪能啊。”
“谁不想过好日子,没这么不长眼的。”
“村长,阮文这次不来看老支书吗?”
过往,只要阮文来安平县,都会过来探访老支书,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娘家呢。
王家沟的人也好奇,老支书也没阮文这门亲戚啊,真要说照顾的话当年也没见老支书照顾多少。
阮文怎么就这么大方呢?
“说是下午过来,可能耽误了。”
他正说着,有小孩子跑过来,“大伯大伯,有小轿车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村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咋说呢。
自从村里人把麦收后那一茬庄稼种了黄麻后,省事了不少,不用想着播玉米也不用晒黄豆采棉花。
这边黄麻要收割,跟人一打电话,把黄麻割了送到车站去就行了。
然后就是种麦子。
村里人还真就闲了下来。
有的会盘算的,趁着这段时间没啥事就去出了河工,还有的则是去找零散的活干挣个块儿八毛的,没那么忙挣的又比之前多,大家都过得安逸。
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大部分村民都是感恩的心,想着跟阮文打声招呼再回家去。
还真没几个离开的。
不过等瞧到那军绿色的车皮后,村里人又犯了嘀咕,这是公安还是子弟兵的车啊?
瞧不出来。
伍功看着那乌泱泱的村民们有点愣。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只不过在部队里莫不是着装整齐。
可村里人不一样。
他们穿的各有千秋,这让阮文忽的想起了什么。
“村长,大家现在是不是没什么事要忙?”
“对啊,现在农闲也没啥事,有门道的就去找个零活,还有的就去学当木匠,也想多个营生嘛。”
阮文心念一动,“我这里有个活,你组织下村里的壮劳力帮个忙呗。”
现在的泥瓦匠,其实没几个是专业性人才。
农村的劳力,别说男人了,女人都能干这活。
村里人盖房子,不都是找亲戚朋友邻居们帮忙吗?
很多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
反正怎么都要付人工资,那倒不如把这个人情卖给村里人。
阮文这么一说,村长拍了下大腿,“我原本也打算找你商量这事呢。”只不过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阮文提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拍即合,村长当即又去找村里人说这事。
挖地基烧砖,这事情多着呢。
他拿了个本子就开始忙起来。
像之前跟村里人签订加入合作社的协议一样,一个个的登记,顺带着记下来都能做些什么工作,回头好分工。
伍功瞧着那边人头攒簇着在报名,他忍不住多看了阮文一眼,“你这倒是会做人情。”
“人情吗?”
这算什么人情呢。
阮文一向喜欢勤劳的人。
并非所有人都有天赋,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他们没这个机会读书上学拿到铁饭碗。
可只要勤奋又本分,这样的人阮文很乐意给他们挣钱的机会。
“老支书耳朵不太好,听说是早些年被炮弹震聋了,你过会儿说话大点声。”
伍功点头,这样的老兵他也见过很多,这几年来他没少去慰问老兵。
村长忙碌着,他媳妇带着阮文去老支书家,瞧着阮文拎着大包小包,笑着说了起来,“村里人都说,阮文你比老支书的亲闺女还贴心,每次来都少不了拿东西。”
阮文笑了笑,“这些不算什么。”
村长媳妇说起了老支书的近况,“……他胃口挺不错的,一顿饭都能吃两个大馒头,只不过老支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喜欢吃杂面窝窝,给他做白面馒头他还有些舍不得吃。”
她可不是亏待老支书,只不过人上了年纪脾气倔强。
亲闺女的话都不见得听,她能说什么啊?
“苦日子过惯了的人习惯节俭,往后不给他蒸杂面窝窝吃,他年纪大了胃不如之前,哪能克化得动那些东西,只做白面馍就行,他要是不吃你就把这馒头喂狗。”
村长媳妇听到这话倒吸了口凉气,这也太浪费了吧?
伍功也看了阮文一眼,这作风倒是跟谢蓟生有几分相似之处,难怪呢。
“顶多就浪费一个馒头,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村长媳妇连连点头,她想也没事,大不了再把那馒头捡起来就是了嘛。
哪能真的喂狗啊,多浪费。
那么多人,都吃不起白面馍呢。
老支书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早些时候阮文给他弄了张躺椅,他没事就躺在上面,摇摇晃晃的很是舒坦。
村长媳妇在院门口就是喊了一嗓子,“老支书,阮文和部队里的同志来看您了!”
原本舒坦躺着的人,听到这话时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阮文时露出笑意,而当目光越过阮文,锁定在阮文侧后方的年轻人身上时。
老支书扶着那躺椅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冲着阮文,准确点说,是冲阮文身后的伍功敬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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