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很快就明白了阮文说的不太一样什么意思。
赫尔斯是典型的斯拉夫人。
金发碧眼,五官相对柔和。
只不过相较于那温和的相貌来说,他的性格更冷淡一些,尤其是和同行的意大利人安德烈相比。
安德烈热情的像是一把火,来到省城后除了抱怨交通不方便外,就一直在夸奖。
就连参观车间的时候,流水线上的女工都被他夸赞一番,什么“上帝真的太偏爱了,竟然给了你这么一双巧手”、“你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击中了我的心窝”。
就连陈主任自己都被安德烈盛情夸赞,“你让我想起了上次在美术展上看到的画,如果达芬奇当初来中国的话,我想他流传下来的作品会更多。”
青年丧偶的陈主任被说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阮文苦笑不已,意大利的男人太能说了。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在哄人开心,可这话也的确让人开心。
上次去意大利,阮文停留的时间不算长,也算有着切身感受。
也正是因为这满口的甜言蜜语,和他们打交道又显得格外墨迹——
废话太多。
意大利人的另一典型特征,那就是会吃。
亚平宁半岛美食丰富,当然古老的东方国度也不例外,阮文在菜色上特意做了安排。
多少也算宾主尽欢,自然她钱花的也很欢。
老常这几日来看着菜单不住的啧舌,他听媳妇说了,厂子里来了俩外国人,可能说会道了,还拉着她要她教自己中国话。
这几天,老常的饭馆几乎是专门给这俩外国人做饭,阮文每天给开菜单,就没有重样的。
食材从黑市上买,甚至还特意请人从首都捎带过来,几天下来小一千块钱没了,看的老常都心疼。
这俩外国人,什么时候走啊,他都怀疑这俩人是来蹭吃蹭喝的,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谢蓟生来的时候,赫尔斯和安德烈还在省城。
阮文之前特意请陶永安的父亲陶衍过来,和老朋友叙旧之余,又充当翻译,帮忙处理合同上的事情。
饶是做了周详的安排,这几天也免不了陪着人四处走走看看。
以至于忘了谢蓟生要来。
谢蓟生在楼下等了大半个小时,还没出正月,天气透着严寒,冷风呼啸像是要把凉意透过鼻孔耳洞传到人心窝里。
他就站在那里,像是冷面的门神。
惹得来往的女同学们好奇打量,有女同学瞧了好几次,发现谢蓟生一直站在这里。
205宿舍的姑娘们后知后觉,听说了这件事后连忙往宿舍去,她们下了课后去图书馆找书。
看到一脸肃杀模样的谢蓟生,三个人露出几分怯意,也不知道阮文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冷面神。
陈芳园就被推了过去,不得不和谢蓟生解释,“阮文这几天一直都请假,要不你先去招待所休息下,等她回来我们跟她说。”
之前阮文还带着那外国人来了学校,校长都特意来跟人打招呼。
不知道什么来历,不过听说好像是要谈合作,生意上的事情她们也不好问,再加上阮文早出晚归的,几个人也没弄明白。
“不用,我在这里等她就好,你们先上去吧。”
陈芳园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阮文对她们几个向来照顾有加,而她们能做的似乎也不多。
这会儿看着谢蓟生冷脸冷面,陈芳园觉得可能有点生气了?
她小心地解释,“阮文最近挺忙的,每天回宿舍都很晚,回来后恨不得躺下就睡。”
谢蓟生点头,“我知道。”他上周原本是打算来看阮文的,结果汪叔忽然间摔了一跤,谢蓟生回了首都,没能过来。
算了算,他似乎有半个月没见到阮文了,而这期间两人打了五通电话。
过去几天,阮文没给他打电话。
谢蓟生怅然,一旦习惯了一件事后,忽然间的缺席会让人无限怅惘。
“那个你来了很久了吗?今天这么早啊。”陈芳园记得,上学期阮文似乎都是周天去跟谢蓟生出去玩,也不见得是玩。
就去实验室里,或者又去图书馆,真要说去闲逛,还真不常见。
今天周六,天刚黑下来,谢蓟生似乎提前来了。
是因为有危机感吗?
陈芳园见过阮文招待的那俩外国人,那个一头黑色头发的外国人,见谁都夸奖几句,嘴甜的不得了。
阮文最近一直带着人玩,怕不是整天被糖衣炮弹包围,能撑得住吗?
谢蓟生神色淡淡,“我来这边开会。”
原本不需要他亲自过来,不过有这个机会,谢蓟生索性就过来了。
没想到阮文还在忙。
正说着,阮文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陶永安和那俩外国人。
样貌特征有着明显的不同,不免让人多看几眼。
“真遗憾我这就要离开了,亲爱的,我舍不得你。”
陈芳园听不懂意大利语,但是她能远远看着路灯下那外国人热烈的拥抱,就觉得不太好。
余光轻轻瞥向谢蓟生。
舍友的男朋友神色淡定,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陈芳园微微松了口气,小声解释,“外国人就喜欢拥抱,之前这老外还拥抱了我。”
谢蓟生声音淡淡,“嗯。”
他看着阮文笑着脱离那怀抱,用英语回答,“那记得介绍客户来中国,下次我带你去首都,吃烤鸭和地道的北京火锅。”
“亲爱的。”对安德烈而言,阮文的名字十分拗口,他更喜欢喊亲爱的,毕竟他给阮文起的爱称被拒绝了。
“你如果能少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我想我会更爱你。”
阮文轻笑一声,“恰恰相反,你要是多谈生意上的事,相信我们的友谊会更长久。”
两人一个用意大利语,一个用英语,中间还有个赫尔斯做翻译,“依依惜别”将近十分钟,安德烈和赫尔斯这才离开。
陶永安送他们回招待所。
他还要陪这两人吃饭,原本阮文也要出席的,结果她身体不舒服,就先把她送回学校。
陶永安对阮文知根知底,知道她生理期有些恼怒又心疼。
和外国人打交道,让其他人去办不放心,尽管有他老爹居中翻译做调停,但还不够。
陈厂长倒是虽说办事老道,但之前没和老外打过交道,欠缺经验,最合适的还是阮文。
好在折腾这些天,总算有了个结果。
合同签署,等月底交付机器,这笔生意也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至于阮文身体不舒服,陶永安离开前特意交代了句,“回去多喝点热水,还有红糖没?没有的话就让你舍友给去弄点,灌两个热水袋放在脚边。”
这几天天气凉飕飕的,阮文本来就体虚又碰上生理期,那是雪上加霜。
如今只能尽可能的事后补救,希望别再把痛经这毛病延续到下个月。
“知道,你去吧,替我跟陶伯伯赔个不是。”
目送陶永安几人离开,阮文脸上笑容缓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逝的狰狞。
原本来例假级容易疲惫,结果今天又四处走,这会儿痛经发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她之前能忍住都是莫大的意志力了。
四肢百骸似乎都要被撕碎了,阮文想骂人。
她刚要往宿舍去,一转身落到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
熟悉的味道让阮文看向了那面孔,失了血色的脸上浮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谢蓟生恨不得打这人一通,但看到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又于心不忍。
“要去医院看看吗?”
阮文摇头,“不用,休息下就好了。”
她被谢蓟生的毛呢大衣遮住了脸,没看到不远处的舍友。
陈芳园:“行了,没咱们的事了,走吧。”
薛亚男一脸的羡慕,“阮文的对象真好。”
她什么时候能有这么一个男朋友?
大概,梦里头才会有吧。
“华子,你怎么了?”陈芳园看了眼,觉得黄春华心事重重的。
黄春华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觉得阮文也挺不容易的。”
“那是,对了之前阮文还问了我一些事情,她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打算,怎么还关心起了电路板的问题?”
黄春华不太清楚,“不知道,要不回头你问问陶永安,他可能清楚这件事。”
“嗨,你跟陶永安一个专业的,你问不是更省事吗?”
“那你还跟阮文一个宿舍的呢。”黄春华脸有些红,“回头直接问阮文就行了,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她有些紧张,总觉得陈芳园说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可是,却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我不就随口说一句嘛,小黄你要不要这么反应过度?”陈芳园嘿嘿一笑,结果把舍友直接给吓跑了。
薛亚男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了?”
“吃醋了吧。”
薛亚男震惊,“小黄喜欢阮文的对象,这……”
“胡说什么,不是阮文对象。”
薛亚男喃喃,“不是阮文对象还能有谁?总不能是那个老外吧,他哄人开心是有一套,不过对谁都那样,没意思。”
之前薛亚男还以为黄春华喜欢数学系的应文豪,结果后来发现应文豪有了交往的对象。
而黄春华跟没事人似的,显然连失恋都没有。
“怎么脑子转不动了,不是那老外。”陈芳园嘿嘿一笑,“亚男,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嘘寒问暖,你会不会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不会啊,刚才陶永安不就……”傻子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小黄喜欢陶永安?怎么可能!”
他俩虽然一个专业的,但是从开学就不对付。
刚入学的时候,黄春华就给陶永安起了外号,叫他黑炭头。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对陶永安的回击,他叫黄春华小冬瓜。
因为中间有阮文,这俩人才不至于打起来。
怎么可能喜欢陶永安呢?
“没什么不可能啊,第一印象不好,但可以慢慢改观嘛。”
之前涂宝珍瞧着阮文不顺眼,现在呢?谁要是说阮文一句不好,恨不得冲上去跟这人打一架。
“我们都在成长,哪能死抱着一个看法不松手呢?”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薛亚男还觉得不可思议,“那陶永安呢?”
“不知道。”这个陈芳园是真不知道,毕竟不那么熟悉。
“那你说,小黄会表白吗?”
她们毕业还有一年半,这个时间不长不短。
陈芳园笑了下,“不知道,不过大概率不会吧。”
“为什么啊?”薛亚男问完就反应过来,她和黄春华家境都不算很好,而陶永安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是阮文亲口认证的机械天才。
学校里喜欢陶永安的女同学还挺多,不乏家境好的那些。
陶永安聪明体贴,而且还有钱,特别招人喜欢。
如果说化学系的招牌是阮文,那么省大机械系的代表无疑是陶永安。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内敛的小黄不敢去告白。
只会暗戳戳的喜欢。
就像是当初她喜欢曹丹青。
曹丹青还只是仗着大家不熟悉,蒙骗大家给自己营造书画世家子弟的身份。
而陶永安的身份大家都清楚,也没弄虚作假的空间。
“我去劝劝她吧。”薛亚男怕舍友钻进死胡同,回头再把这件事怪罪到阮文头上。
陈芳园耸了耸肩,“亚男,你可真是个贤妻良母,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好男人。”
“别胡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了。”两人先后走进宿舍楼,“走,去给小黄同学做思想工作。”
……
阮文夜不归宿,主要是她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动弹。
暖水瓶隔着秋衣贴在小肚子那里,热意消散了疼痛感。
“回头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阮文瘪了瘪嘴,她不想说话。
痛经真的要人命。
“生意谈好了吗?”
“谈好了,要是再谈不好,我就白……”阮文抽痛了下,忍不住的骂了一句。
她这次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蜷曲成一团,恨不得变成一个大虾。
谢蓟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之前也没见阮文这么疼啊。
“去医院看看。”
“不用。”阮文抓住了他的手腕,“就一阵阵的,等我睡着就好了。”
向来活力满满的人这会儿虚弱的不得了,脸上都是薄薄的一层汗。
而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几乎被她抠出一个洞来,谢蓟生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阮文也有无力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她缓解这痛苦。
除了被阮文掐着。
阮文觉得这会儿她的身体在抽风,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试图跟谢蓟生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杭州老宅那边你联系元哥了没?我这次把机器卖出去,你猜猜卖了多少钱。”
“已经联系了,我把图纸带来了,等你明天好些再看,哪里不满意就修改。”看着那虚弱的笑容,谢蓟生拿额头碰了碰阮文的手,“生孩子是不是比这还要辛苦?”
阮文不知道,“我没生过,要不回头你替我生?”
这玩笑让小谢同志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咱们不要孩子。”
他未曾谋面的母亲死于难产,这是女人生产留给谢蓟生最深刻的印象。
阮文身子骨弱,阮姑姑之前就说过这事,说她从小就身体不太好。
之前她去化纤厂,也有女工人议论过,说谢厂长的对象瞧着就不是个好生养的,身子骨太薄了。
谢蓟生无意中听到,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这次碰到阮文痛经,看着这虚弱的人,他想,没有孩子也不要紧。
只要阮文陪在他身边就行。
阮文被这话逗乐了,“真的假的?”
男人有着天然的生殖崇拜,可孩子是母亲孕育的,这又导致与子女的关系需要重头培养。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本能。
小谢同志,是个奇葩。
“真的,就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就好。”谢蓟生吻了吻那细细的手腕,“想要养孩子的话,我们去领一个回来。”
阮文发现,谢蓟生这话并不是单纯的安慰,他好像是认真的。
这反倒是让阮文懵了,可是她想生一个孩子啊,她和谢蓟生的孩子,给这个孩子能给与的爱,让它在爱意中长大。
有人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治愈原生家庭对其造成的影响。
阮文也不例外,前世她逃避爱情逃避婚姻。
可现在不一样,她享受恋情,也期待和小谢同志的婚姻,更想要有一个孩子。
显然,这会儿争辩不是时候,她索性岔开话题,“你猜这笔订单,我们赚了多少钱?”
在这件事上,两人没能达成一致意见,谢蓟生知道阮文的心思,也没揭穿。
他猜了一个数字,被阮文鄙视了一下,“太瞧不起人了吧,这个数。”阮文竖起两根手指头,“后面七个零哦。”
两百万美元,阮文很是得意,“厉害吧。”
“厉害。”
阮文觉得谢蓟生的夸赞十分没诚意,“行吧,我也知道比起引进国外那些生产线,这两百万美元实在不算什么,不过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他们引进国外的生产线,动辄千万上亿,这两百万真的就是毛毛雨。
“可是我们今天有了这两百万,明天就还会有另外的两百万,这是希望,懂不懂?”
小谢同志是个好学生,连连点头,“嗯,梁晓那边安排好了吗?”
“早就安排好了,对了你不能跟梁晓说这个价钱,不然他会恨死我。”
在这件事上,阮文没给梁晓太多的利润空间。
她当了自己最是厌恶的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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