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涂安国和王省长来说,二十万并不算是大数字,可这又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二十万,这辈子都挣不到的数目。
这么大的一笔买卖,自然不能在外面谈。
田三一干人等被带走了,挖掘机也驶离了研究所的门口。
从省政府办公厅来的警卫员们把围观的老百姓驱散,研究员们也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当然,这会儿他们无心工作,任谁想起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都是一阵后怕,脊背都生了冷汗。
实在是太惊险了。
要是那田三真让挖掘机开进来,要是没有小陈心思细腻把涂工那把枪里的子弹偷偷拿走,要是王省长刚才没来的话……
那研究所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宝珍的同学,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不清楚,我刚才就在涂工后面站着,看到那存折的数额是二十万,真真切切的。”
“二十万,那也不够咱们研究用的啊。”
“不是说要合作办厂开源节流吗?也不知道涂工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
涂安国办公室。
就三个人。
涂安国、王省长,还有阮文。
涂安国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王省长又不傻,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打电话到我办公室的人是你,你怎么有我那里的电话?”
市长热线并不属于眼下这个时代,阮文能要到省长办公室的电话,那是因为她去打电话找了黄主任。
尽管黄主任不明白阮文是为了什么,出于信任还是把号码给了她。
其实阮文也可以让黄主任亲自跑这一趟,他就在省政府办公厅办公,去见省长并不是什么麻烦事。而且他亲自过去,或许省长会卖这个面子。
可阮文又不是十拿九稳,她不敢贸然拿黄主任的前程冒险。
拿到号码后打电话过去,她倒是直白,就说想要和413研究所合作个大项目。
阮文今天上午很仔细的想这件事,省里不见得非要致研究所于死地,只不过上面政策使然,省里财政也就那样,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钱。
如果她能帮着弄钱呢?
果然,这通电话把王省长直接请来了。
也亏得是把人请来了,不然阮文不敢想象会是什么个情况。
涂安国虽然不懂阮文哪来的那么多钱,但他明白人家是想帮自己。
这会儿王省长施压,虽然脸上还客客气气的,但威严不容小觑。
他皱着眉头,“这件事是我指使小……”
“老涂。”王省长声音不冷不淡,“让她解释。”
涂安国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型,二十万买不来研究所的长久。
没用的。
阮文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冲着王省长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冒昧请您过来可能耽误了您原本的行程,但是我说的合作是真的,但是我说的合作是真的。”
牛皮纸文件袋里,装着的是阮文和陶永安这一年多来所做的研究,以及阮文对生产经营的计划。
“这个项目我已经反复考察了将近半年时间,机器的设计已经进入尾声,现在我们正在进行调试。我这里资金不是太充足,如果能够和研究所合作的话,一方面节省了选址建设的费用,可以把资金用在刀刃上,另一方面生产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完全能够支持研究所的研发,这样的话研究所得以保存。我想之前如果没有您的指示,涂所长也不可能再让研究所支撑下来这么长时间,所以这也是您所希望看到的,不是吗?”
“我希望看到的?”王省长笑了笑,“何以见得?”
“因为您来了。”阮文说这话时很是平静。
王省长看了她一眼,“那如果我没来,你又会怎么办?”
这还是个青年学生啊。
他心底有万千感慨,脸上是古井不波。
“我开学报到时,听三轮车师傅说,研究所经常会帮周围的群众修收音机等小物件。我想如果研究所真的处于险境,群众们不止是看热闹,他们会帮忙。宝珍是我们的同学,当时我们正在上课,老师没有阻拦我们过来。几十个学生或许不成气候,可那边就是省大。”
阮文指了下,“大不了学一下六十年前的前辈们。”
王省长拧了下眉头,“胡说,能一样吗?”
阮文心底斑斓不惊,脸上微微忐忑,“那不是您来了嘛。”
王省长摇了摇头,“这话别在外面乱说。”
他又问道:“你知道413所是研究什么的吗?”
阮文当然知道,之前是研究军工设备,后来转型做半导体。
而且正在向更高精尖的方向研究,一个阮文耳熟能详的名词——
光刻机。
现代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一个到了二十一世纪,国内落后欧美几十年的所在。
一个在大力发展5g之际,被国外扼住咽喉的要害。
“既然你知道,那我想要问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王省长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她太年轻了,却又是出手如此的阔绰。
一下子就是二十万。
让他不得不怀疑这笔钱的来历。
“您当然可以相信我,我父亲是许怀宁,我母亲是许若华,如果您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或许可以打电话去问一下。”
王省长愣在了那里,他本来就是中央下到地方的,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许工的女儿?谁能证明。”
他记得,当时的说法是许工的女儿被人抱走了,下落不明。
“汪世平、谢蓟生,他们都可以证明。”
王省长是个谨慎的人,当即打电话联系汪老。
他们原本就相熟,但是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
电话很快被挂断,阮文的话得到了证实,王省长这才看起了她的那一沓资料。
很快,阮文就迎来了一个问题。
王省长有些迷茫,“卫生巾是什么?”
其实也不怪王省长,就连陶永安当初也很费解,不是吗?
阮文去过首都几次,在百货公司逛了好几趟,发现这里都没有卫生巾,倒是有高档的罐装卫生带。
那玩意儿阮文用了两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不过从上个月起,阮文就没再使用卫生带。
她自己制作的卫生巾,已然能够投入使用。
精制的黄麻纤维压缩,再压上一层无纺布,下面是一层不透水的塑料薄膜,由于还没攻克技术难关。
塑料薄膜上再涂抹玉米胶,充当背胶。
虽说目前还略显得简陋,但已经有了一个卫生巾该有的模样。
至于消毒杀菌什么的,目前还没条件做到。毕竟她和陶永安还在不断的调试机器中。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届时有这么一台机器,阮文的生产经营指日可待。
不需要从国外引进生产线,完全可以自己来制造。
原材料成本极大的节约,她之前托老教授打探,国内的黄麻产量相当不错,目前的用途是麻袋,供大于求。
种种因素考虑到位,阮文是有把握的,有把握说服眼前这两位中年男人。
然而第一个问题,就让她愣在了那里。
几秒钟后,阮文神色坦荡地回答,“女性卫生用品,不知道王省长有没有注意到,您太太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舒服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在使用卫生带,而卫生巾就是卫生带的替代品。”
两个老男人看着年轻姑娘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这些女性私密话题,四目相对之后,王省长再度发问,“替代品?”
“对,卫生带虽然能够帮助女性安稳度过生理期,但使用触感不佳,而且不是很方便,一方面需要经常洗涤,而寻常人没办法做到消毒,这也就导致卫生带上会有细菌的附着,这会伤害女性身体,而卫生巾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这些问题。如果海外有您认识的女性朋友,那么您可以问问她关于卫生巾的事情,相信她会给出更让您信服的答案。”
这还越说越上劲了。
王省长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你说这是替代品,那我想问问,你敢保证女同志会选择用你这个卫生巾,而不是继续用卫生带吗?”
“不敢,所以我们得做宣传。”阮文回答的很是直白,“城市里卫生带会在百货公司售卖,一条价钱大概八毛钱左右,一般来说城市女性会有七八条卫生带,交替使用,有的卫生带能用五六年。这也就是说,卫生带的成本一年也才一块钱左右。”
阮文曾经算过这笔经济账,觉得触目惊心。
勤俭节约固然是美德,但不应该建立在牺牲自己身体健康的基础上。
“乡下地方,则是用碎布料自己缝制,几乎可以忽略成本。而在生理期期间,条件好的会在卫生带里放棉花,条件差的则是使用草木灰。实际上草木灰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阮文和阮姑姑都使用棉花,阮文觉得阮姑姑之所以这么讲究,大概率是因为家里有工人能挣钱,所以不在乎花这点钱让自己更舒服些。
“草木灰消毒效果好,但是到底是细小的灰尘,对女性身体并不是那么的友好。”这也是老一辈妇科病多发的原因。
当然,更多的妇女并不知道自己有妇科病。
尽管国家早已经将卫生所下设到公社,但医疗水平不足,医疗条件不到位的大背景下,她们对自己的身体是羞于与外人说的,这也就导致并不知道自己身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已经竭力寻找原材料降低卫生巾的成本。目前初步估算一包大概得五毛钱,一年下来的话得六七块钱左右。”
六七块钱,对于阮文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这个时代大部分女性来说,这是一笔很“昂贵”的开支,一笔似乎并不必要的开支。
王省长看着一笔笔算账的人,他忍不住再度翻看了那项目方案,半个指节高的一摞纸上,详尽地对这个项目进行了解释说明。
他并不怀疑阮文的态度,但是……
“你也说了,这成本高,还能指望这赚钱?”没多少人会在这件事上花钱,大家都太穷了。
“当然能赚钱,老百姓的思想是能引导的。”阮文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涂安国,“涂所长,您有什么问题吗?”
涂安国的关注点不同,他指了指那图纸,“这个机器,你们从哪里搞来的?”
“我和同学自己组装的。”阮文实话实说。
这个回答惊着了涂安国,他刚才看到这机器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好。
这会儿听到阮文的答案,他无比震惊,“自己组装的?”
“嗯,他在机械方面可以说是个天才。”阮文并不吝啬对陶永安的夸赞。
涂安国深以为然,“没错,是个天才。你这成本还能再压缩吗?”
阮文笑了起来,“研究所里能人多,如果能对机器进行改良提高黄麻纤维的精制率和玉米胶的生产能力,我想再压缩成本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这就是我想要和涂所长您合作的原因啊,我出技术你们提供场地负责。”
“至于盈利的话,咱们好商量。”
王省长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姑娘,他又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存折上有二十万,可以去银行柜台直接提钱。
不过即便是省城的银行,想要支取二十万现金,怕不是也要提前知会一声,让银行做好准备。
“我父母留给了我一笔钱,谢蓟生同志联系到了西北的研究所,将这笔钱转交给我。除此之外还有我挣的一部分。”
“怎么挣的?”二十万可不是什么小钱,这会儿万元户都是极其稀罕的存在,这一个人顶十几个。
王省长觉得,这笔钱的来路他必须问清楚,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同意阮文和研究所合作。
她是许工的女儿,可是那也不能随便应付就得了。
研究所研究的内容涉及到国家机密,万一阮文是国外的间谍,想要趁机挖掘413所的机密,那他可就是千古罪人。
王省长虽然没有咄咄逼人,但阮文也看明白了。
想要继续谈下去,那就得先交代清楚。
比如说,这二十万的来历。
“其中十五万是我父母留下的遗产,剩下的五万块,我和同学在翻译英文小说,东山出版社的罗主编知道这件事,您可以找她问一下。”
“翻译小说哪有这么多的钱?”王省长不相信,他打电话到出版社,很快得到了回信。
“她怎么给你这么多的钱?”
阮文十分从容,“翻译的好。”
王省长:“……那也没五万块。”
阮文迟疑了一下,“我之前研究出聚酯纤维精制的法子,交给了天津石油化纤厂的谢厂长,他奖励了我一笔钱。”
王省长:“谢蓟生同志和你什么关系?”
“亲密的革命战友。”
阮文挺直了腰杆子,脸上没有半点羞涩。
王省长哼了一声,谢蓟生是红人,在南边战场上是立了大功的,又有老汪这个靠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任谁出岔子,谢蓟生不会出。
王省长旧话重提,“你也说了这卫生巾成本高,或许大家并不需要呢?你能保证百分百的收益?如果不能保证,我为什么不开一家服装厂,这样还能给省里挣钱。”
“需要的,大都市的女性需要。”阮文来到墙边,那里有一幅地图,“北京上海的女性需要,还有南边广州这边的女性也需要,他们最靠近香港,对这个东西应该并不陌生。我能保证我的产品比香港那边的便宜,所以打开市场大门并不难。”
阮文并非脑袋一热就搞事,她竭力降低成本,就是为了让卫生巾的市场空间更广阔,有更大的竞争力。
“而且现在我们打开国门,很快就会有外国友人踏上我们的国土,我想其中可能也不乏女性,她们在生理周期到来时,也会需要卫生巾。我们偌大一个国家,如果到时候连卫生巾都没有的话,岂不是被他们笑话?”
阮文这话说的很贼,果然王省长神色变了变。
他们的国家站起来了,但部分国民却没能站起来,他们最怕外国人的瞧不起。
“服装厂建设需要时间,引进设备需要时间,招聘工人对工人进行培训也需要时间,先期的资金投入就不少,别说第一年,第二年能够投入使用就不错了,前三年赚钱的几率几乎为零。而且现在国内服装厂太多,厂子多原材料的供应却又是有限的,这无疑会导致服装厂竞相竞价,到时候成本会提升,盈利空间更小。如果我们和研究所合作的话好处多多,我们的生产线差不多搭建完整,只需要对机器进行再优化设计就可以,不出两个月就能投入生产。而且我们是国内第一家厂商,是掌握了技术的人,没有那么大的竞争环境,盈利空间自然更大。即便是国内市场走不通,我们还可以走海外市场,我对此很有信心。”
王省长笑了起来,“海外市场?凭什么。”
“咱们的纺织品走的不就是海外市场吗?靠的就是物美价廉,我敢说我们的卫生巾同样也可以。”
当然目前阮文还没去研究海外市场,不过连糖都能走`私,卫生巾为什么不能去海外?
去海外还能赚外汇呢。
阮文扬了扬手里的存折,“我没聚宝盆,没有使不完的银子,不可能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往里面投钱,如果卫生巾厂不盈利,我自然会关门大吉,到时候研究所也退位让贤给服装厂。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您能不能让我们试试呢?”
言语间,阮文把自己的卫生巾厂和研究所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王省长看了眼阮文,年轻的姑娘皮肤白净,嫩的像是熟蛋白,能掐出一把水来。
那眼神却又是如此的坚决,透着自信满满,仿佛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目光落在了涂安国身上,“老涂,你确定要跟这女娃娃合作?”
涂安国看了又看,他发现卫生巾生产线的占地面积不大,这也就意味着只需要腾出研究所的部分车间,就可以用来做生产了。
不会太占地方,实在不行甚至可以再去盖一个小型的生产车间。
可能需要仓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研究所大楼后面,有个大库房,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空着,大不了再盖个库房呗,也用不了多少钱。
研究所能够大差不差的保留下来。
这让涂安国足够兴奋,“当然,阮文你有具体的设计图纸没?不是说有这个生产线的照片吗?这样,你把图纸和照片都给我,我让研究所的人再研究。”
阮文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可以把机器送来,您看哪里还需要改进。群策群力总比我们两个人想得周全。”
勒紧裤腰带,科学家们能用算盘把蘑菇蛋给种出来,有了一个粗制版的生产机器,阮文觉得弄一个省时省力的生产线,指日可待。
她和涂安国各有所求,可谓是一拍即合。
王省长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到最后提醒阮文,“那到年底,我来看你们的账目,你至少得给省里十万块交差。”
他指了指那个存折。
阮文紧紧捏着,“这还没开始呢,急什么。”
寻常人见到王省长,哪敢这么没大没小。
阮文这会儿却是一点都不怕,王省长不是吃人的老虎,真要是蛮不讲理压根不会听她说那么多。
她就仗着自己年轻小姑娘,说话略微撒娇了几分。
这让王省长直摇头,背着手离开了。
他走了没多大会儿,所长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又都停在了门外。
涂安国看了眼关着的门,知道是那帮研究员们在等着自己谈判的结果。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来,“谢谢你阮文。”
“涂所长您真是客气了,我也是想借着研究所的智慧,帮我压缩成本多挣钱,咱们互惠互利。”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涂所长真这么觉得,那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阮文的选择多得是,偏生这个节骨眼上请省长过来。
她有心帮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还能假装不知道吗?
涂所长松开了手,朝着办公室大门走去。
他打开那两扇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脸急切的熟悉面孔。
涂安国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同志们,研究所暂时保住了,但是咱们有了新的任务,往后得生产研究两手抓,自食其力创收做研究。”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涂所长召开研究所的内部会议,就卫生巾生产线的研发优化和厂区建设与同事们展开讨论。
女研究员彭书燕第一个发言,“这是好事啊,我一个朋友之前从香港带来了一包卫生巾,我用着很不错,的确是比卫生带好使,至于日后的推广使用,先从大城市开始嘛。再不济咱们可以找省里申请批条,把这玩意儿卖到香港去啊。”
“人家香港凭什么用咱们生产的卫生……卫生纸巾?”
“是卫生巾,不是卫生纸巾。”彭书燕特意纠正,“不为什么啊,咱们的便宜好用就用咱们的呗,这东西不就是图一个物美价廉吗?涂工,我能去找阮文直接谈谈吗?我有使用经验,我觉得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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