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这边有电话,供招待所内部使用,后来学生们发现了这一处所在,不想在电话亭那边排队,就跑到这边来。
喧宾夺主,招待所没办法,只能提高电话费。
打电话没问题,比学校电话亭那里一分钟贵五毛钱。
穷学生们望而却步。
谢蓟生过去的时候电话正闲着。
招待所的服务员对他眼熟得很,倒是多看了眼跟着一旁的阮文。
阮文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你当初怎么没去学校?”
“答应了人,毕业后再回部队。”他本来没想过去读书的事情,团长说,军队建设也得与时俱进,推荐了他们去读书。
原本是想着要他们学成归来,建设现代化军队。
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回去后没两年就出了岔子。
“不管在哪里,你都能做好,都一样。”
阮文亮晶晶的眼睛让谢蓟生想到自己在边疆出任务时,看到河边的鹅卵石,水波荡漾着金灿灿的阳光,光线折射到鹅卵石上。
亮晶晶的,像极了阮文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快打电话。”
阮文没被那服务员看的不好意思,反倒是被谢蓟生看红了脸。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谢蓟生看了眼一旁的台历,“忘了,今天是星期天。”
而且现在是半下午,指望人在学校,那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明天再打电话问,晚上去跟你说。”他知道,阮文拿不到确切的消息是不会罢休的。
刚想要把电话放下,电话接通了。
谢蓟生一愣,看了眼阮文。
“你看我干什么,快问快问。”又不是她施了魔法。
在首都煤炭学院的刘建刚没想到会接到谢蓟生的电话,“研究生?哦,学校这周三刚把录取通知发出去。之前校领导开会还说,光寄信是不行的,反正都是大学生报考,这些人又都有工作单位,到时候再打电话通知一下,双管齐下就不怕落下考生了。”
阮文抓着谢蓟生的胳膊,有点紧张,比她当初高考查分时还要紧张。
她承了汪常阳的情,虽说也还人情了,但汪常阳选的这条路她也有份,总希望他能够走得顺畅些。
可不是比自己当初查分还紧张?
“我一个朋友也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不知道有没有进面试,汪常阳,你帮我查一下。”
“不用查了。”
阮文听到这话,分辨不出这里面的情绪。
“他是煤炭学院的毕业生,考试又是第一,面试也就是个过场而已,只要自己别胡来,肯定能考上。”
那一瞬间,谢蓟生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掐了好几下,他看着松了口气的人,“知道了,等我回去请你吃饭。”
“那行啊,你说那边到底有什么好的,你非要毛遂自荐过去,之前钱校长想把他女儿介绍给你,你还给推了,让我说你……”
电话被挂断了,刘建刚无奈摇头。
校长的女儿,长得好看工作也体面,不知道谢蓟生怎么就是死活瞧不上人家。
谢蓟生觉得自己电话挂慢了,他想阮文肯定是听到了的。
“他在胡说八道,别信他的。”
阮文抬头看他,“你是说,汪常阳进面试这件事,是在胡说?”
小姑娘这是在胡搅蛮缠。
谢蓟生带着她出去,“我都没见过她。”
阮文看了他一眼,神色闷闷,“你这样人家女同志的颜面往哪里放啊。”
她没想到,之前有人给谢蓟生介绍对象,而且是校长的女儿。
“太不给人面子了些,不怕回头被穿小鞋啊。”
“我本来就是小谢,怕什么?”
阮文被他逗乐了,“不要脸。”
她想自己是有一点点吃醋的,但更多的还是小嘚瑟。
校长的千金又如何,她也不差呢。
“我虽然出身没人家好,但我会自己努力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对吧?”
宝石又闪闪发光,像是小太阳一样耀人眼目。
“是,阮文同志一定能做出成就的,快放假了,你到时候什么打算?”
“先回一趟家里,接上我姑去北京看我哥,他暑假要去工厂实习,没空回家了。”阮文想着,趁机去北京倒也不错,她手上还有钱,说不定能趁机买个四合院什么的呢。
想到四合院,阮文意识到一个问题,“小谢同志,我得跟你坦白个情况。”
“嗯?”
“罗嘉鸣个蠢货,压根没查出来我到底有多少钱。”她有点小骄傲,“你要不猜猜看?”
骄傲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谢蓟生喜欢这样的阮文,她本来就是天之骄女,就该闪耀着光芒万丈。
而不是蒙尘的珍珠,碌碌无为的过完一辈子。
“我猜不出来。也不用跟我说,我说过除非我有确凿的证据,否则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
“知道啦。”阮文心情相当不错,“小谢同志要保护阮文同志对不对?他们要同甘共苦。”
阮文穿的是一件黄色波点裙,棉麻布料。
这是她去年缝制的,只穿过两次,怕太惹眼。
今年省城的街头明显颜色绚烂了些,阮文穿衣也大胆了不少。
林荫道上,谢蓟生看着那努力跳跃着去抓树叶的人,伸出手去,把那树枝拽了下来,由着她去摘采树叶。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就快点,别被人逮住。”
阮文深以为然,迅速的采了两片树叶,然后拉着谢蓟生跑离案发现场,不要太敏捷。
……
汪常阳被春红大姐喊了过去,“我们那又不是盘丝洞,小汪你怕什么,放心啦不会给你介绍对象的。”
刘春红的话让小汪主任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车间里离不了人。”
“那你要是去读书咋办?咱们棉厂就不能开工了?”春红大姐想起阮文的嘱咐,忍得很是辛苦。
汪常阳被问的一愣,“说不定没考上呢。”
考上是考上了,阮文都打电话说了。
不过春红大姐不能说啊,不然她费劲去喊汪常阳来会计室干什么?
还不是想要让阮文亲口告诉他,要阮文卖一个人情给汪常阳。
“那你也得尽可能的放手,让你那些徒弟学会独当一面,不然总不能你天天盯着吧?学学我们主任,适当的时候放放手,让年轻人去搞。”
“刘姐您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说话间到了会计室,刘春红刚一推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吵闹,“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不过才离开一刻钟,这咋就闹起来了呢?
刘春红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的郭母,再看看缩在那里的郭安娜,她忽然间想起来,刚才自己听到的话……
怀孕。
小郭怀孕了?
汪常阳也一脸尴尬,他没想到刚过来就听到这么个八卦消息,想要走又被刘春红拉着,压根走不脱。
郭母哪管有外人在,她简直快疯了。
提前离岗把会计的工作传给女儿后,郭母也没闲着,她去寻了一份新的工作,在医院里帮帮忙,每天能挣个五毛钱,起码能补贴一下家用。
哪知道自己今天刚过去,就被护士拉住,“爱玲大姐,你家闺女叫安娜是吧?你说也真是的,您在这里上班,她来做产检直接让您提前说一声就行呗,哪还用那么麻烦?”
郭母当时就傻眼了,产检。
她家安娜都还没结婚,哪来的产检?
护士也有些傻眼,“您不会不知道吧?她怀孕了,都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
郭母觉得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可护士没道理造谣安娜。
而且……
郭母想起前段时间女儿总是呕吐,当时她想要安娜去医院里检查下,她说就是胃着凉不舒服。
郭母那段时间帮忙照顾一个病人,每天能多拿五毛钱,忙得厉害也没顾得上女儿。
现在一想,那哪是胃着凉啊!
她想也不想直接杀到了厂子里,在这间办公室里指着女儿的鼻子骂了起来,“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短过你的吃穿用度?你就是这么给我争脸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还说要准备考大学,所以挣来的工资都花了,原本每个月会给她十块钱的生活费都没了。
结果这就是她所谓的考大学?
郭安娜从小到大都被娇惯着,什么时候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
当即傻眼了。
会计室里一阵热闹,汪常阳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春红大姐一把把他抓了进来,“小阮说十分钟后再打电话过来,你走了我还得再跑一趟,你想热死我啊。”
她刚说完,电话响了。
陈主任接起了电话,冲着汪常阳招了招手。
春红大姐异常兴奋,“快快快,小阮打电话过来了。”
瞧瞧今天这都多热闹,先是汪常阳有了好消息,然后是郭安娜有了“好消息”,只不过,瞧着这好消息并不是怎么让孙爱玲高兴。
是啊,哪个当妈的,知道自己闺女未婚先孕能高兴?
传出去,脸面都丢光了。
阮文听到那边吵得厉害,隐隐听到了哭声,不过她尽可能的屏蔽,“汪主任,快点准备面试吧。”
汪常阳耳边还是郭母歇斯底里的嚎叫,“老郭我对不起你啊,你说我活着有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还交杂着郭安娜的哭腔,“你哭天抢地的做什么,将来我和小魏会给你养老的!”
母女俩吵闹不休,以至于汪常阳都没太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你过了线,要开始准备面试了啊。”
人乍逢惊喜,难免会有些脑子短路,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对汪常阳而言,他责任心强,工作本来就负责的很,恨不得是最早到来最后走,又要挤出时间来做翻译还要复习准备考试,简直不要太辛苦。
而辛苦得到回报,不免有些……反应不及。
阮文笑了起来,“汪主任你可要好好准备,面试通知书估摸着过两天就收到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哈。”
她特意跑出来打电话,后面也有排队的人,不能总让人等着。
电话挂断后,汪常阳还有种不真实感。
尤其是在郭母和郭安娜的争吵中,这种不真实感更为强烈。
刘春红有些担心,“小汪,你还好吧?”
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没经过事似的。
看着还怪让人担心的。
陈主任见状拍了拍汪常阳的肩膀,“好好准备面试,有什么困难就说,我们给你想办法。”
她是最喜欢看到年轻人上进的,一个阮文一个汪常阳,都是再上进不过的人,陈主任能帮忙的时候绝对不往后退。
“谢谢陈主任,谢谢刘姐,谢谢邱姐,我先回车间了。”
他想,尽可能的见到那些机器,才会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会计室里的好消息走了一个,刘春红止不住的担心,“小汪不会是傻了吧?”
对郭安娜和她妈之间的争吵,春红大姐充耳不闻,就看热闹。
都是自己作的,怨不了别人。
她之前就说过,人家不听,怨谁呢。
郭母骂也骂了,吼也吼了,到最后才想起来似的,找陈主任主持公道,“主任,您帮忙评个理,您帮我说两句啊。”
陈主任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母亲,“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外人不好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先回去吧。”
她公事公办,不想让自己掺和到这趟浑水里去。
至于郭安娜,“小郭,给你放半天假,回去跟你妈好好说说。别把家务事带到厂子里来,这里不是骂街的地方。”
郭安娜听到这话脸上很不好看,“谢谢主任,我知道了。”
她收拾了下东西,扶着腰往外去。
只是这桩公案,并没有在这天解决。
等到七月底阮文放暑假回家时,刚巧遇到了这场大戏的另一段。
郭母闹到了王家沟,在知青大院门口扯着嗓子喊,“你们王家沟的知青,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搞大了我闺女的肚子,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
彼时阮文刚踏进村子里,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傻眼了。
阮姑姑提前接信,来村口接人,看到越发消瘦的侄女,她一脸的心疼,“怎么又瘦了,吃不惯学校的饭?”
“没有,就是考试特别多,最近没怎么睡好,回家来睡两天就好啦。”阮文笑着在阮姑姑脖子里拱了下,像个小猪似的,“姑,你想我没?”
“没想,谁想你个小皮猴?”阮姑姑瞪了一眼,抓着侄女的手往家走。
姑侄俩都没有去看知青大院的热闹。
阮文问了句,“她这么大咧咧的嚷起来,不怕毁了郭安娜的名声?”
“读书读傻了吧,小魏知青今年参加高考,好像考的还行,说不定就能回城了,你看多少去读大学的知青一去不复返,现在她这么嚷嚷,全村人就都知道了,到时候村长老支书肯定得出面处理这件事。”
阮文反应过来,“这叫以退为进,不然就告他个流氓罪!”
“是啊,把人闺女的肚子搞大了,这些知青也真是的。”她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你在学校怎么样,建明说他不回来了,这么忙的吗?”
“我哥他这不是要去工厂实习,熟悉那些机械嘛,我回头也得回学校去,不过您放心好了,保证让你见到儿子,过几天咱们一起去首都,我带你去故宫去爬长城。”
阮秀芝有些迟疑,“这行吗?”
“怎么不行?”阮文笑了起来,“这会儿又没啥忙的,没那么几个工分就没有呗,没事,我挣了钱了,不怕少几个工分。”
阮秀芝点了点头,“那行,咱们去首都看长城,看故宫。”
她小时候读书时,就听人说长城绵延万里,故宫金碧辉煌。
那是文明。
一晃都过去三十多年了,终于能亲眼看一看,可真好。
……
阮文原计划是在家休息三天再去首都,其中有一天去棉厂见见陈主任,请她们吃个饭。
前两天嘛自然是睡懒觉。
没曾想懒觉没睡成。
一大早村长他媳妇就风风火火过来了。
“秀芝,你得帮个忙。”
阮姑姑正在洗衣服,被抓着手心头一紧,“怎么了?”
“还不是小魏知青的事情?老支书说,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王家沟的名声,咱们还得等年底评先进呢,这件事得处理好。女方那边说得八十八块钱的聘礼,可小魏知青穷,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这不事就落到我们家王大壮身上了,你也知道我家孩子多,哪能支援多少?你能不能借点?”
阮秀芝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落到她头上,被抓着手,她想挣脱都没挣开。
“我……”
“婶子,钱我借了肯定会还的,您放心好了。”
阮秀芝没注意到魏向前什么时候过来的,年轻的知青脸上还有个巴掌印,谁留下的猜也能猜得出来。
村长媳妇继续说,“就是,小魏的口碑咱们都知道,秀芝你就当救救急。”
“我……”
西屋的门忽的从里面推开,“明芬嫂子,我姑得一个人从地里刨吃食,供我和我哥俩大学生,哪有多余的钱啊,你看我读个书都饿瘦了。”
阮文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向前,“魏知青这话说的轻巧,你把郭安娜的肚子搞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的口碑?你借了钱怎么还?你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郭安娜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你要是考上大学,更是没了收入,你拿什么来还?”
这人冠冕堂皇的话倒是会说,阮文一点点把他的伪面目撕下来,踩在地上,“我一个馒头丢出去,旺财都得冲我摇摇尾巴,把钱借给你魏知青,能看得到回头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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