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地震的那段日子
五月十二日,我本来不想特意提到这个日子,因为这个日子包含了我们太多痛苦的回忆,我不是说我和赵颜,我是说我们所有的中国人。
地震的时候,我正在主教七楼上课。那是下午第一节课,古代文学史,上课还不到十分钟,我突然感觉屁股下面一阵晃动。
正要摆个pose睡觉的我脱口就骂坐在我旁边的胖子,“你丫别又晃你那硕大的臀部好吧,忘记你在这栋楼坐坏多少排椅子了吗?”骂完我才发现不对,因为这死胖子已经睡着了,动都没动。
然后我才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惊讶地查看屁股下面的椅子,然后就嗡嗡地议论起来;教室外也传来尖叫声。
我当时就坐在窗口,于是站起来,探头往窗外看了看,结果这时候我脚下的教学楼猛地一晃,我差点一头栽了出去。
我的妈呀。我吓了一声冷汗,脱口叫,“地震了!”教室里顿时哗的一声大乱,讲台上正讲课的老师也吓得变了脸色,然后,所有人一窝蜂出了教室。
一冲是教室门,我们发现其他教室里的人也蜂拥而出。
这栋教学楼设计还是科学的,楼梯四通八达,逃生路线很多。我抱着书往楼下跑的时候,只看见全楼的楼梯都在人影闪动,所有的人都在往下跑,耳朵里只有轰隆隆的脚步声。我心里猛然想起一件事,赵颜现在在三楼的机房上机。
我下午来上课的时候,赵颜说机房账号的钱都没用完,就陪我一起来,准备上一会儿网,等我下课了跟我一起回家。
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正要掉头从五楼的楼道转向另一个通往机房的楼梯口,然后突然发现脚下有一个人正逆着人流往上爬,因此在乌压压的人群中非常明显。我心里猛地一热。是赵颜,
我连忙飞快地挤下去,迎面拉住赵颜的手,继续往下冲。赵颜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嘈杂声中高兴地说,“你在这里呀!”
我嗯了一声,抓紧她的手往下飞奔,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一口气跑到楼下广场,我抬头看了看高高耸立的主教楼,然后看着安好地站在我旁边的赵颜,咧嘴笑了笑。赵颜也对我笑了笑。
这时候我才记起责怪她,“你在三楼,不往下跑还往上跑什么?”赵颜抿了抿嘴,“你在上面,我不往上跑往哪里跑?”我愣了下,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你犯傻呀,哪有地震往楼上跑的?”赵颜揉着脑门,嘟了嘟嘴巴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嘛。”
我心口扑通跳了一下,看着赵颜,一时有点发怔。
赵颜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没什么。”我心里莫名地有些伤感,于是抬头看了看教学楼。
楼上的人已经全部跑下来了,教学楼霎时成了一座空楼,而楼下的广场则黑压压的布满了人群。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的话题无非是推测哪里发生了地震,有的人掏出手机,一脸焦急地在打电话,估计是打给家里。
我回忆了一下地理知识,我家的地理位置属于绝对的地壳稳定区,地震是不大可能的,所以不必担心。
不过还是掏出手机看了看。
这一看,发现手机居然一点信号都没有,赵颜的也没有。
“我们回家吧?”我回头看赵颜,发现她皱着眉头,似乎在苦恼什么。
我顿时明白她的心思,抓住她的手紧了紧。赵颜感觉到,抬头郁郁地看着我。
我微笑了一下说,“担心的话,就打个电话问一声呗,没关系的。”赵颜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口是心非地说,“算了,没事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出手机又看了看,有一点信号了,于是我说,“那我给你打吧?你说号码。”赵颜顿时紧张了一下,一下抓住我的手说,“不行,你不能跟我妈说话的!”
我笑了笑说,“笨,你打通,听到有人接就挂了不就行了?她又不知道这是我的号码。”
赵颜省悟过来,一把抢过我的手机说,“那我来。”
然后她有点紧张地拨了号码,过了半分钟后,她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然后放了心说,“接了,没事!”
我们相视一笑,表情都有点苦涩。
五月中旬,是赵颜最忙碌的时间,论文定稿,论文答辩,毕业聚会,招聘会……我每天看着赵颜带着淡淡的愁容东奔西跑,却不知道怎么帮她。
一到晚上,赵颜就会筋疲力尽般躺在我胸口,有点慵懒,有点惬意地呻吟。
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屁股问,“毕业有这么难的吗?看你累成这样。”
赵颜不满地白我一眼说,“等你毕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赵颜为什么会这么累,但我知道,一个人心事越重,身体就会越轻。
我有一次将赵颜抱起来称了称体重,然后担心地问,“你怎么变轻了啊?”赵颜拿胳膊肘了我一下说,“变轻了最好,你不是一直都嫌我胖的吗?”
我在她屁股上摸了一下说,“可是这里也变瘦了,不好,手感差了几个档次啊。”赵颜跳了起来,然后笑着掐我,“你讨厌啊,大色狼!”
赵颜是真的变瘦了,脸色也变得有点憔悴,后来,她自己也发现了,但是她还是不在意,反而安慰我说什么事都没有。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从洗手间出来,脸色苍白地对我说,“臭臭,不好了,我又出血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我马上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心里也有点吃惊,“确定不是好朋友来了?”
“不是的,”赵颜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直勾勾的不怎么转弯了。
我安慰地抱住她说,“别着急,明天我陪你去好好检查一下,上次你不是检查了吗?你说只是一点炎症而已。”
“上次……”赵颜看了看我,突然摇头拒绝说,“你不要去了,你要好好上课,我可以叫徐娜陪我去的,反正她现在没事。”
我还想坚持,但是看到赵颜执拗的眼神,也只好作罢。
赵颜一般情况下都会乖乖的听我话,顺从得像女奴,但是一旦她固执的时候,她就像女王,我也拿她没办法。
从医院回来之后,我问她情况怎么样,她笑了笑说没事,还是炎症,换点药吃吃就行了。
我有点怀疑,特意打电话问徐娜,徐娜也说是这样,我这才放下心来。
但我明显感觉到,赵颜变得有点奇怪了。
她变得常常走神,而且一走神就半天回不来,走神的时候,那眼神恍恍惚惚迷迷蒙蒙的,看的人胆战心惊;她还常常失眠,有一次,她凌晨两点突然我把我推醒来了。
我朦朦胧胧间吓得要死,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赵颜懒洋洋地跟我说,“老公,我睡不着嘛,你跟我说说话啊。”
我顿时哭笑不得,只好恨恨地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说,“说什么呀,三更半夜的,讲鬼故事吗?”“嗯,随便说点什么啊,”赵颜爬到我身上说,“比方说,说说我们以后啊。”
“以后?”我心里咯噔一下,“以后怎么了?”赵颜对着我的鼻子吹气,吹得我猛呛了一下才嘻嘻笑着说,“你打算以后怎么养我呀,我可是跟你私奔了呢,妾身现在可全靠夫君你了,你可不能对我始乱终弃啊。”
“养,一定养,”我放松了心情,搂住她的屁股说,“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这里比原来大一倍。”“哈,那像个什么呀!”赵颜扑哧笑了,在我咪咪上掐了一下,疼得我直抽凉气。
过了一会,赵颜突然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臭臭,你喜欢孩子吗?”
我愣了愣,失笑说,“为什么问这个啊,有点早吧,难道,你想现在生米煮成熟饭,让你妈妈没办法只好答应我们?”
“你说嘛,”赵颜又掐了我一下,“说,你喜欢孩子吗?”“喜欢,”我点了点头说,“就算你给我生头小猪,我也喜欢。”
我绷紧了浑身肌肉准备承受赵颜的另一轮攻击,可赵颜居然没有做任何动作,她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喜欢孩子的,”赵颜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语调低沉地说,“看你上次对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孩子的。”
我愣了愣,奇怪地问,“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孩子的吗?”
“没有啊,”赵颜又改换口气,低柔地冲我一笑说,“我也喜欢。”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赵颜说要出去一趟,我问她去哪里,她犹豫了一下说去医院。我吃了一惊,“怎么了,又出血了吗?”“没有,”赵颜连忙安慰我说,“上次医生叫我再去一趟的,说看看药效。”
“哦。”我稍微放下心,想要陪她去,但她还是坚持不让我去。
五月底的时候,赵颜终于拿到了她的学位证和毕业证,她的学业,算是圆满完成了。
可赵颜并没有流露出一点点开心的神色,反而情绪更加低落。
她还是走神,还是发呆,有时候,她会呆呆地看着我,半天都不转动眼珠。
我问她怎么了,她就会静静地对我笑一笑,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以为我理解赵颜的心情,我以为赵颜是因为毕业了要离开我去工作而烦恼,于是我只好多花点时间陪她,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慰她。
地震的那段日子,赵颜天天坐在电脑前看新闻图片,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她从不哭出声来,只是静静地流眼泪,那眼泪一行行地从眼眶流出,然后在她脸上爬过,似乎那根本是从别人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只是从她的脸颊路过。
开始,我也会陪赵颜一起流泪,为那些不幸的人,可是后来,我渐渐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赵颜哭得最伤心的时候,眼睛好像并没有看着屏幕。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另外的很遥远的地方。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安,于是我又开始问她到底怎么了,赵颜只说没事,如果我急了,她就带着泪冲我微微一笑,然后抱着我,吻着我的脸说,“傻瓜,我真的没事,不要着急好吗?”
后来有一次睡觉的时候,赵颜突然抱住我说,“老公,他们好可怜啊。”
“是啊,”我知道她说的是地震中死去的人们,就抱住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别想了,我们都捐了款了,尽了力了。”
赵颜于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又轻声地问我,“老公,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呢?”我心里一沉,很不高兴地说,“你胡说什么啊,不要学人家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好不好?”“你看电视里那些人,有的失去了丈夫,有的失去了妻子,有的失去了儿子,女儿,好可怜的,”赵颜还是喃喃地说,“我就是想,如果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会不会也那样伤心呢?”
我陡然回想起赵颜那次擦身而过的车祸,还有我那次至今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遭遇,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恐惧感,因为恐惧,我开始真正的有点生气了,我推开赵颜,一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说,“你到底怎么了?”
然后我猛地一怔,因为我看到赵颜脸上有泪水。
我顿时慌了,连忙抱住她问,“怎么了?你又怎么了?”赵颜连忙擦去眼泪,对我笑着说,“没什么呀,你一下开灯,眼睛被刺到了嘛,快关掉,关掉!”
我没有听她的,认真地审视灯光下苍白的她,“到底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呀,你以前不这样的,为什么最近怪怪的呢?”
“有吗?”赵颜的表情有点故作惊讶,她先是瞪大眼睛表示疑惑,看我丝毫不为所动,就换了策略,软语哀求说,“别生气嘛,老公,乖哦,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别当真呀,乖乖,睡觉,快睡觉!”
然后她笑嘻嘻地一下骑到我身上,跨过我强制性地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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