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九年冬,平阳候府里一派喜庆,府里不管是姑娘夫人身边的贴身一等丫鬟,还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各个脸上都挂着笑,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年到头最高兴的就数过年了,过年好啊,有赏钱赏银发,只要把自己手头的活干好了,上面的主子都不会亏待你的。
平阳候府里现在掌中馈的是大夫人张氏,张氏素来是个大方的,自她管家以来,下人们的待遇比以前老夫人掌家时好了不知多少,不说别的,就说这过年吧,以往老夫人管家的时候顶多发点赏钱,到了大夫人这,赏钱比之前多了两倍不说,过年的时候还吩咐府里给下人们准备上好的席面,待遇一好了,下面的人都对大夫人感恩戴德的。
负责在西北角洒扫的吴婆子一边扫地一边和一旁的张婆子说话,“刚才大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了,说是晚上的时候有席面,让我们赶紧扫完去吃。”
张婆子用满是冻疮的手卖力的扫着雪,京城多雪,今年的雪格外多,天寒,雪一直积着不化,这可苦了她们这些负责洒扫的婆子了,“再加把劲,就快扫完了,也不枉我们一大早就起来扫雪,今年天寒,要不是大夫人体恤,我们的日子更难过。”
吴婆子搓了搓手,“谁说不是呢!”她用嘴努了努旁边的小院,“二姑娘也是命苦,脱生到姨娘的肚子里就罢了,偏生姨娘还对她不闻不问,只疼后头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四姑娘,要不是大夫人慈悲,不让下人克扣她的份例,二姑娘的日子更难过。”
张婆子四周看了看,“莫说了,咱们做下人的不好在背后议论主子,小心隔墙有耳,还是抓紧扫雪吧,若是去晚了上好的席面可就吃不上了。”
吴婆子听了果然闭上了嘴,这上好的席面一年才能吃上这么一两回,她可不能错过了。
西北角的小院里,丫鬟梧桐坐在兀子上卖力的扇着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小罐子,这里面是给二姑娘熬的药,二姑娘本就命苦,爹不疼娘不管的,前一阵子还好巧不巧的掉进了府里的池塘里,要不是梧桐眼疾手快的下去捞,这会子人估计都没命了。
自那次之后,府里渐渐有了二姑娘是个衰命的传言,梧桐听了气愤不已,但她人微言轻,凭她自己根本对抗不了这些传言。
其实梧桐作为贴身丫鬟按说不用做这些熬药端水的粗活,但二姑娘不受宠,落水后一个来看望的主子都没有,这样一来丫鬟婆子们还能伺候的精心?也只有梧桐是个忠心的,尽心尽力的伺候二姑娘。
“梧桐。”屋里传来一声沙哑又不失悦耳的声音。
“哎。”梧桐忙放下手里的扇子,掀开厚帘子走进屋内,她蹲身行了一礼,“姑娘,您叫奴婢有什么吩咐?”
软榻上半卧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看着约莫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洗的褪色的水红色绣花袄,少女的皮肤莹白,因着落水的原因,显得有些病态美。少女生的美,纵使病着,也难掩她脸上的美艳,她五官生的精致,前两年看着还不显,现下长开后,端的是一个美艳的姑娘家了。
顾婉儿费力的坐直身子,梧桐看了忙走过去扶她,“姑娘别动,让奴婢来。”
顾婉儿在她的使力下坐直身子,她忍不住咳了咳,“你离我远些,我得了风寒,没得让你也病了。”
梧桐听了脸色有些发白,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区区一个风寒罢了,就是为姑娘死,奴婢也二话不说。”
顾婉儿看着跪在地上表忠心的梧桐头痛不已,她是前一阵子穿过来的,适应了许久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她觉得她生病了,自然不想因着她的缘故传染给别人,没想到却让这个忠心的丫鬟误会了。
顾婉儿用瘦弱白皙的手撑着软榻费力的站起身,她挪到梧桐面前艰难的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梧桐,我知道你对我的心,你误会了,我身边现在就你一个得用人了,若是连你也倒了,你姑娘我就是废人一个了。”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梧桐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看着顾婉儿摇摇欲坠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连忙把顾婉儿扶坐在软榻上,“姑娘,您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看那起子奴才还敢不敢轻视姑娘!奴婢刚刚也是魔怔了,怕姑娘不信任奴婢,请姑娘恕罪。”
顾婉儿上了软榻才舒服些,她重重的咳嗽两声,“不怪你,我刚刚有些口渴,你给我倒杯水来。”
梧桐连忙领命下去了,因着姑娘不受宠,虽然大夫人不让下人克扣姑娘的份例,但领来的炭还是少,梧桐平日里都省着用,姑娘屋里的炭不能少,其他用炭的地方她都能省则省,像烧热水,别的院子里的热水都是一天到头备的足足的,像她们院子就不一样了,炭少,梧桐不敢浪费,每次烧水都是姑娘说渴了才去烧,虽然省碳,但每次都不能及时给姑娘送去茶水。
等梧桐走后,顾婉儿半卧在软榻上想了许久,她是腊月初的时候穿过来的,原身落水殒了命,才便宜了她这个冒牌货,刚穿来的那段时间,她接受不了穿越这个事实,自然也没有好好配合大夫喝药,就这样病情一拖再拖,都到腊月底了还没有好转。
顾婉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躺在床榻上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好多,如今也算是想通了,既然老天又让她再活一辈子,那她就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既来之,则安之,没得抱怨着抱怨着再把命给作没了。
梧桐端着一壶茶水掀开厚帘子进了屋,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小姐,自个儿则坐在兀子上用火钳子拨弄碳盆里的炭火。
顾婉儿喝完茶把杯子放在一侧的酸木枝桌上,“梧桐,今儿个是腊月二十几了?怎么院子里那么冷清?”
梧桐拨弄炭火的手一顿,“是大年三十,院子里的几个都出去吃席面了。”
“你也去吧,大过年的,就该热热闹闹的才好。”顾婉儿看着梧桐露出一个笑容。
梧桐却没听,“不去,姑娘你也说过年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奴婢若是去了你就自己一个人过年了,心里怎能好受?反正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姑娘。”
顾婉儿无奈,她穿过来之后,只有梧桐对她是忠心的,剩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一个比一个偷奸耍滑,她不受宠,这会子能依靠的就只有梧桐了。因着梧桐对她好,她自然也盼着梧桐好,就像她虽然想让梧桐留下来陪她,但她更想让她热热闹闹的去吃顿席面,她这个做主子的虽然现下无用,却也想让对自己忠心的丫鬟过的好点。
顾婉儿又劝了劝梧桐,但梧桐执意不去,顾婉儿也就不再劝了,她指了指自己床头的柜子,“你把抽屉打开,里面有个翡翠簪子,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的打扮。”她穿越后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对于她来说是件好事,但她白白占了别人的身子,自然也要承担原主的责任,不过这个世上对原主好的人太少了,满打满算也就梧桐一个,现下她穿过来了,梧桐也是尽心尽力的服侍她,于情于理,顾婉儿也是不会亏待梧桐的。
梧桐本要起身去拿,但听到是给她的就迟疑起来,“这奴婢哪受的起啊!”姑娘在府里不受宠,首饰衣裳本就比别的姑娘少,要是姑娘受宠她也就收了,但姑娘在府里的日子本就难过,只能靠着月例银子过日子,若是月例银子能领全还好过点,但偏偏每次的月例银子李姨娘都得克扣掉一半,用来贴补府里的四姑娘。想起这她就生气,明明自己姑娘和四姑娘都是李姨娘生的,但为什么李姨娘偏偏疼那个四姑娘,按她想的,自己姑娘比四姑娘年长,而且姑娘生的又美,为何李姨娘要这样对姑娘啊!
顾婉儿微嗔了她一眼,“要你拿你就拿,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你放心,你主子我虽然不受宠,但首饰还是有些的,安心拿着,你做的好,我自然会赏你的,现下我身边得用的只你一个,以后万事还要靠你。”
听她这样说,梧桐才扭捏着应了,顾婉儿接过她手里的翡翠簪子,亲自给她插在发髻上,“我们梧桐生的好看,这翡翠簪子是极配你的。”
梧桐羞红了脸,“奴婢相貌不过尔尔,不及姑娘十之一二呢!”
顾婉儿听罢摸了摸自己的脸,穿越过来的第三日,她就照过屋里的铜镜,虽然铜镜照人不清楚,她却能依稀看出这张脸的美貌,她这辈子的脸是属于那种花瓶型的,美艳而又不失精致,按现下人的说法,说一句狐狸精也不为过了。
梧桐没在屋里待多久,院子里的下人都去吃席面了,她还要去熬药,姑娘得着风寒,每日的药是必须要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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