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1 / 1)

公孙无羁和阿箬果然在混乱之中失散了。

在意识到御魔大阵失效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带着阿箬赶紧逃,可是来势汹汹的阴瘴追上了她们所乘的青鸟,公孙无羁独木难支,一个不慎阿箬便从半空跌了下去。

她当时在紧急中朝阿箬施了个轻身咒,以保对方不会被摔死,但当她好不容易甩开与她缠斗的妖物之后,却已经找不到阿箬的影踪。

青鸟目力不凡,若是在平时或许能够辨认阿箬所在何方,奈何此刻四处都是厮杀与奔逃的众人,各式符咒炸开的声音此起彼伏,随处可见剑光与血光,阿箬这个凡人的身影很难被找到。

不知是谁使用了破坏性极强的坼地术,西边山峦大片崩塌,土地被撕裂,成了森寒的深渊。许多人惊呼着掉了下去。虽然这些不善飞天御剑之术的外门弟子对浮柔岛并不重要,但公孙无羁还是第一时间赶去朝这些人甩出轻身咒后,再脚踩飞剑,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捞回到了平地上。

她首先救的是一个身形颇似阿箬的人,救上来后才发现这人原来根本不是阿箬,这让她很是沮丧——倒不是说阿箬的命就比这些外门弟子要重要,她急着救阿箬是因为法力再粗浅的外门弟子,在面对危险时都比阿箬更有自救的能力。同样是掉下裂谷,外门弟子们能在她使出轻身咒后抓紧时间运气御风,实在不行也能施术让自己不至于被摔死,而阿箬——公孙无羁想象了一下,阿箬那个凡人要是真面临危险,大概只有尖叫哭号的份。

青鸟飞行在她上方为她护法,公孙无羁施术拓展五感,让自己能够看见千步之外的纤毫、听到整座岛上的窸窣、嗅见风中细微的血腥——然而即便五感已提升到了极限,她都没能发现阿箬在哪。哭声哀嚎倒是不绝于耳,大部分都是岛上不争气的外门弟子发出的。

莫非阿箬是已经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尸身也被妖物分食了?她心烦意乱的猜测着。而那些不争气的外门弟子们还在继续丢人现眼,被她救上来后纷纷拽住了她的衣袖,抱住了她的大腿,扑倒在她身边,大喊着长老救命。

公孙无羁抬头看了眼血红色的苍穹,气急败坏的告诉他们,“死人怨念所形成的阴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邪魔,虽然数目众多,但只要你们合力,便不难对付。你们一个个的哭什么,起来!”

但外门弟子们就是不肯起,大约是之前被吓软了腿,现在一个个躺在地上嚎哭,说什么也不愿振作。

“长老勿要诓骗我们哪,这玩意、这玩意哪里是我们对付得了的!”

“可不是么?弟子活了一百二十九岁,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阴瘴!”

“凡间也偶有阴瘴为祸滋事,随便施几个道法便能除去这些秽物。可眼下这些阴瘴既然敢成群结队的扑向咱们剑宗,这就说明它们背后定然有更可怕的东西给给他们做靠山哪!”

公孙无羁面色铁青,然而外门弟子虽然胆小,他们所说的话不无道理。阴瘴这种神识不全的妖物,诞生之初便懂的趋利避害,寻常时候它们连人多的地方都会畏惧,现在聚拢成一大团赶赴修士所在的岛屿,必然是受更为可怕的妖魔所驱使。

这样一来别说阿箬了,岛上不少弟子只怕都难以在这一场劫难中幸存下来。心里想着这些事,公孙无羁握紧了自己那把通体赤红的本命剑,警惕的眺望着头顶来回盘旋的魑魅魍魉。

“祖师爷、祖师爷会出手么……”

“要是祖师爷出手了,咱么也就安全了吧。”外门弟子们小声的议论着。

公孙无羁越发凝重的蹙紧了眉头。

天真无知的人还将希望寄托在聆璇君身上,可是公孙无羁却担心,最终众人收获的只是绝望。

师祖云墟真人是聆璇君一手培养出来的土地,可他留下的手札中却反复的告诫后世子孙,勿要将希望寄托在聆璇君身上。

聆璇君不是慈祥的长者,亦不懂何为仁爱,他心中不存在是非正邪,没有执念也没有信念,存在于这世上,就如同一截在江河中随水奔流的枯木。云墟真人说,他活着,但心是死的。

公孙无羁过去很难理解什么是“人活着,心死了”,她和大部分浮柔岛上弟子一般,以聆璇君这样一个祖师为豪,会下意识的将拯救师父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然而眼下真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她却忽然又迟疑了。

“传令诸内门弟子,随我一同结剑阵,御邪魔!”公孙无羁狠狠的擦了把面颊上的血,这是方才与妖魔缠斗时无意中溅上的,从来温文清雅的俪峰长老在这一刻心中陡然涌起了万丈豪情,不靠聆璇君,岛上这么多的剑宗弟子,难道就不能自救了么?

就在此时,慑峰之上却忽有一道金光亮起,转瞬劈开了浓郁的血雾。

出乎公孙无羁的预料,聆璇君终究还是出手了。

云墟真人将自己的师父描述为冷漠麻木的铁石心肠,究竟是他的判断错了,还是聆璇君的性子在七千年后变化了呢?谁也说不清,但他肯出手,无疑再好不过。

有幸见到了聆璇君与阴瘴作战的史明远此后一直能够回忆起当时所见到的景象——金光劈开血雾,雾气深处忽然凝出了一只庞大的怪物。分散在岛屿四处的阴瘴在这时如同被漩涡吸附的游鱼一般簇拥在了怪物身侧,而后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卒,扑向了聆璇君。

一身素白长衫的聆璇君悬浮在慑峰山巅,与怪物相比渺小得如同一颗砂砾。后来人们说起这一战时,往往会堆砌许多华丽的词汇,以此形容双方对决的精彩程度,但史明远作为真正的旁观者,知道聆璇君和血雾的对决结束得其实很快。

他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阵法、惊天动地的剑招,甚至手里连武器都没有,他直接孤身一人扑进了那阵血色烟雾之中,接着那怪物的内部爆发刺目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血雾先是炸开,而后迅速消散,就好似初冬时节落进了河流的雪花。

“祖师爷、祖师爷!”史明远身边许多人都情绪激动,史明远本人也迷迷糊糊的跟着众人一起,朝慑峰山巅那抹人影跪拜。人大多本能的崇拜强者。

聆璇君应当是听见了这整齐磅礴的声音,但他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血雾散去之后他仍然悬浮在之前的位子,似是在茫然沉思什么。

聆璇君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手。

他坐在慑峰的玉石堆上,看着云层一点点被染红,最初是无动于衷的。

被心魔操控了的乐和如同疯子一般在一旁手舞足蹈,大声嘶吼着什么,他懒得去听。

乐和提前掐算出了这场入侵,但他并没有将结果告知浮柔岛上的任何人,那么将造成的伤亡由他来负责,罪孽由他来背就是,谁让他是掌门呢——聆璇君冷淡的想着这些。

聆璇君一向最烦承担因果,他刻意将自己抽离于世事之外,只做从容的旁观者,而从不参与任何的爱恨情仇。

浮柔岛上没有他在意的人,那么看着他们被杀光也不是不可以,至于……至于阿箬,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聆璇君迟疑了下。

阿箬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当疯了的乐和大笑着说让他尝一尝失去所爱的痛苦时,聆璇君是有些迷惑的。因为他并没有所爱。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七千年前的某位故人,那人用讥诮的口吻同他说:你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你的心也始终是空的,所以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你是残缺的。

他忘了自己当年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心情了,大概,是不甘心吧。而后因为这份不甘,他去了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镇压了那里的亡魂与怨气。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才反应过了自己是被算计了,他从没想过救世,却被激将法所刺激,封印罹都稀里糊涂的拯救了六界生灵。

可是那人的话也没有错,他的确缺少了一些东西。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浮柔岛上方的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他认输一般的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以指为剑,对着不断逼近的阴瘴凌厉劈下。

他救了岛上众人,他仍旧没有慈悲怜悯之心,他只是在模仿当年所见过的那个女人,希冀着这粗劣的模仿,能够补全他的残缺。

他听见了众人的欢呼,但他并不在意,过去的他早就习惯了凡人的膜拜。聆璇君愣愣的俯瞰着脚下数百丈之外的大地,再一次的神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起来了,他习惯了凡人的膜拜,可如今跪他的不是凡人。这岛上唯一的凡人……不见了。

聆璇君脸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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