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能如此坦荡荡,不惧流言蜚语,也不掩饰自己喜好,真是不易。
于是乎,我在对薛凰寐这份好感之余又分出了些些敬仰。
许多年后我与薛凰寐说起这件事,他却只是摇头笑。
“隔着轻纱不曾真正的见我一面,就认定我是断袖,那你可知道我见你的第一面,是何等的心猿意马?”
我甚为懵懂,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
从心底却是很喜欢心猿意马这一词。
那是的薛凰寐还是堂堂的尊上,他的腿也没有被我弄坏,他就将我拢在怀里,抱着我,因回忆眼角都含着笑意。
他说,本尊见你的那日,是在风月场所上,搭建在台上的棚子不高,又有些小风。
世人都道那次风月比赛吸引了宫归艳到场,却不晓人群之中却还藏着一个不愿露面的薛凰寐。
当时宫归艳被他用言语相激,唬得还真想与青楼女子斗技,却不料那帘子后还真有人借用琴声与宫归艳相互调情。轻纱飘荡,所有人都被美妙耳朵曲子所吸引。
不明真相的众人一拥而上看戏,皆以为弹奏曲子的是位急欲为自己赎身的姑娘。
薛凰寐说,当时只有他晓得弹琴的另有其人,因为他一直跃坐在树上,刚巧能看透如雾如烟的轻纱,看到了一个挺拔又倔强的背影跪坐在琴旁。书生发髻,很瘦弱,是个扮相朴素的少年郎。
少年的怀里拥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姑娘,他的脑袋凑近妙龄美人儿,眼波流转,两人似在低语,浅笑后一同望着纱帐外抚瑟的宫归艳。
美人儿眉宇之间有粒朱砂,生得俏丽可人。
少年手落音起,琴声雄浑悠长,嘴边带着丝不屑的笑意。整个人风流又倜傥。
一双壁人,生得一模一样。
“能否请姑娘现身?”宫归艳甘拜下风。撩袍下座,对着台微微鞠躬。
薛凰寐只觉得诧异,因为自傲的宫弟不曾服过任何一个人,对一个女子这般鞠躬也鲜少见。
少年收了手只是不语。一张脸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喜怒。然后缓缓起身按住琴弦,就想从后面溜走。许是太过匆忙,亦或是被那姑娘压住了袍子下摆,总之一跌。
那姑娘也不慎跨坐在少年身上。
两人皆是一愣,也不晓得是谁扑哧一声先笑了。
宫归艳在外头又请了一遭。
那姑娘压了少年一把,俯身与他说了什么,然后不顾对方的挣扎,从少年怀里掏出物什,握起铜镜,执手在额上描红梅。然后起身,抱起琴,矜持地做了个鬼脸,端正容姿,收拾仪表,从容走出了。
薛凰寐说,他当时只是觉得这对兄妹甚为有趣,便想凑近去瞧一瞧。却巧看到少年掀着帘子从后门溜了出去,边摇头边苦笑着说了句,这个坏丫头。
薛凰寐每次回忆这一段,嘴角都带着宠溺的笑意。
“然后呢?”我问。
薛凰寐笑着说,然后少年转身,便与我四目相视,对上了。
“你是不是从此就爱上了我?”我笑眯眯。
“你说是便是了。”薛凰寐也跟着笑了,将我拥得更紧,叹息地说,“那你呢,现今可曾爱上我。”
第三章秘史
薛凰寐是何方神圣?
当时的他已稳坐尊上之位。
而我只是众多暖床之中的一名,充其量算得上是他的弟子。
他的话足以令人怦然心动,怀抱也够温暖,却让我诚惶诚恐之余心里边泛起一丝疼痛。
爱亦或是不爱?
我也搞不太清楚。
对于薛凰寐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难回答。
可那时候的他却偏爱与我谈这“情爱”一词。
我想,如果一份爱始于如何博取对方的注意的话,那么为了他的这份注意,我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正如他所见,琴是我奏的,妹妹是我送出去的。我扮成寒酸公子哥搂着怀中的妹妹,做尽了风流倜傥模样儿也将将是为了能让薛凰寐看到。
这其中自然是有着无比心酸的苦衷。
宫归艳分明是把娘的画卷当做了我们其中之一,所以没能认出我,最终也没能认出笛歌。
薛凰寐与宫归艳为苗氏的遗孤而一路寻到了攸州。说是救人,却连画都拿错了。从宫归艳的言语之中不难得出,他还晓得苗氏的外孙女其实是一对双胞胎。
很明显,他们与我外公并无深交。
而且,也不是真的想出手搭救。
牢里犯人虽多,可关押的每一笔犯人都有记录,就算当真是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只要细细查却仍能晓得当初关进去的是一双姊妹,而非一人。
可他们却连查都没有再查了。
因此,我并没有冒冒失失地与他们相认。
山野那一场相遇之后,我便开始谋划一切了。我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时机未到之前,凡事能忍则忍。
每一夜,外公的死因就像一根刺狠狠的扎入了我的血肉里,让我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只可惜当时我年龄尚浅,阅历不深,经验又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时机啥时能来,所以常常隔着包袱料子,捏摸着扇柄,眉头紧蹙,略微地发愁。病榻上的笛歌陪着我愁了几日后,躺在床板上直愣愣地望着层层帐幕发呆,说了句,“你有心事。”
她终究忍不住问了。
于是,我便细细与她说了宫归艳。
笛歌眼珠转转,实现从帐幕往下移,瞅了我一眼,“姐姐,你想报仇?”
“想。”我说的是字正腔圆,“这种仇放谁眼皮下,谁都会想报。”
“可我就不想报。”笛歌嘴瘪,肃然地翻了个身,“我不想你出事。”
我的手一紧,发现被笛歌捉住了,她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盯着我,很是小声道,“如今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我们难道不该珍惜当下,好好地过余下的日子么?”
我忙抚摸了她,笑道,“你说的有理。”
笛歌拧着的眉头松了,宽了心,瞅了一眼搁在我腿上的扇子,“听说宫归艳的名声不好。”
“名声好不好,我倒是不晓得。”我握着扇子一拧,“但他的武功和外公是没得比的,我想如若不是使了什么暗招,咱外公定不会就这么去了。”
想到此时,我越说越激愤。
“姐,你说不报仇的。”
我扯着脸皮笑了笑,“想报仇是一回事,可我也得找到害咱们一家的人啊。爹爹的事是由皇上下的旨,难道我还要去刺杀皇上不成?”
“那宫归艳呢?”
“外公的脾性犟如顽石。若真死于宫归艳之手,临终之时又怎能托他办事。”我安慰地摸了摸笛歌的脸,“我并没有想过要找宫归艳报仇。”
笛歌眼睛里射出狐疑的小刀子。
我望着她的眼睛,很诚挚地:“真的。”
笛歌方才稍稍满意,矜持地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我没有想过要找宫归艳报仇。
谁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只可惜天大地大,却没有我们风家的容身地。
男人虽不可靠,但总归是要靠一个的。
衙役当初的那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像我外公那愁人的性子,是不会向仇家低头,也不会让旁人白捡了便宜。如若不是宫归艳亏欠外公,外公也定不会要赖上他,让他为自己做事的。
这其中定有缘由。
而这缘由,便是我要找寻的。
我细细观察了几日,发现薛凰寐与宫归艳并没有离开攸州,而是找了个地方小住下来了。
宫归艳虽唠叨了一些,但不见得是个坏人。
当然,不唠叨的也未必是好人。
就比如关在房内一直闷声不吭的薛凰寐。他几乎不出门,就连日常饮食,都是宫归艳亲自送上来。所以关于薛凰寐的一切我都无从打听。
至于宫归艳,那简直是个活宝。
早晨,见他送了乞儿一个馒头。
下午便见他蒙面和华山派打了一架,顺便还在岔道上劫了朝廷的一箱贡品。
这个人的人品忒让人惆怅。
我再一次从酒楼里往下看,竟见他在街对面明目张胆地捏着春宫图的珍藏本,与老板砍价。
远远地看着,却也赏心悦目,妖娆万分。
我执袖子,将笔一润,落笔有神,将他的形貌勾勒了出来。
笛歌坐在我身旁,手袖枕着脑袋,微微眯眼。
二楼雅间很少有人打扰。
她漫不经心地将手肘搭在窗户上,盯着对街的人来人往看了许久,眼神定在绛色衣袍的宫归艳上,对我说了一句,姐姐,你把宫公子让给我吧。
我没个准备。
当下手一抖,污了一张纸。
我收了笔,当下多少有几分恻然不忍,“你年纪却是也不小了。可好人家这般多,为何独跳上了他。”
“我与宫公子就如同姐姐与白少鹫。正所谓一见倾心。这与世间姑娘这么多而少鹫哥哥独挑了你,是一个道理。”
闻得此言,我怅然得紧。
我需要一个靠山。
这个靠山不用太大,能保住我们姊妹二人就好。
如若能救得出爹爹就更好。
我这些日子确实盯宫归艳盯得狠了些,但我对宫归艳真的无他意,反倒对那个断袖兄有那么些些感兴趣,只可惜断袖兄日日夜夜不出门,让我无从下手,只得另辟蹊径。可如今薛凰寐没勾搭上,反倒白搭了一个妹妹。
惆怅啊惆怅。
宫归艳这个人爱音律。
笛歌守在他必定经过的酒楼上吹了三日的箫,都不管用。
我见笛歌抿着嘴,一张脸都快吹青了,终是不忍。我赶在她岔气之前,托人打探了一下,才晓得宫归艳嫌这缠绵曲调儿太儿女情长了一些,混江湖的人要的是英雄气概。
笛歌听了,默默地低头。
窝在椅子上,抱着箫,偶尔间向我瞥了一瞥。
这一瞥便生生勾出了我的伤心事。
我与笛歌的琴棋书画都是与娘学的。
当初一旁练字的爹是这么评价我们姊妹的,他说笛歌心静,所以无论什么曲子里由她奏出来都透着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