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义宗见了郑买嗣,心急如焚,可郑买嗣却一脸淡然。
话才说了两句,郑买嗣突然朝段义宗躬身拜倒:“某悔不该没有听你之言啊!”
“主公!这是做什么!”段义宗慌不迭,赶紧扶起郑买嗣,“是义宗无能,不能为主公缓解当下之困境啊……”
“就如你此前所说,某困于井中,抱着树根残喘之时,上有老鼠啃食树根,下有凶蛇毒龙开口欲噬人……而某,却在贪图那蜂蜜的些许甜味,实是不智之极!”郑买嗣蓦然地说道,“现如今,终于自食其果,某之命也!”
“主公!不可自弃啊!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段义宗听到郑买嗣话语中,竟然有了死志,连忙大声劝道。
“回转的余地?”郑买嗣苦笑道,“你以为,某出城降了,他们便会放过某?”
郑买嗣摇着头说道:“他们大兴干戈而来,定然是要有人承受那最大的灾祸……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某!无论是降还是不降!”
这个时候了,郑买嗣终于还是一切都想通达了。就如他兵临通海城下后,倘若是胜了,无论段宝龙降还是不降,他也是不会留下段宝龙……这道理,是一样的!
郑买嗣想得到,段义宗自然也是想得到。事情到这一步,南诏兵灾,最大的锅,必须由郑买嗣来背。而背上了这么大的一个锅,郑买嗣还想活?那真是想多了。
“某死不足惜,郑氏这偌大的家产,定然也会分崩离析,只是,郑氏一脉,却不能绝在某的手中……”郑买嗣突然又朝段义宗躬身拜倒,“某想将吾儿,郑仁旻,托付给你!”
段义宗听到这话心中无比的难受,可满心的憋屈,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语来,两眼一热,双膝跪倒在郑买嗣跟前,不禁梗咽:“主公……”
段义宗的话,才说了两个字,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就要往外流,抑制不住的悲意,将后面的话,尽数截断在了口里,无法出声。
而郑买嗣反到是冷静得多,他自己先站直了身,再将段义宗拉起来:“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罢,郑买嗣让下人将儿子郑仁旻叫过来。
郑买嗣一共有三子,长子和二儿子,都不小了,在阳苴咩城中,见过的人很多,想不动声色地带出去,显然是不太可能。唯有这个郑仁旻是最小的,现在,才三岁多:人小,自然也就不那么受关注,而且长相也不那么有特征,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才有一丝可能逃得生路。
待郑仁旻到了跟前后,郑买嗣指着段义宗对他说道:“从今往后,你便认段先生为父,名字便叫段忠唐吧……还不快磕头?”
这三岁的小孩,哪里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便按照父亲的要求,磕头行礼。
随后,段义宗依旧从正门回了家。等到了夜色降临后,郑买嗣,才让段子良,带着换上了奴婢衣服的郑仁旻,乘着夜色,悄悄走后门,偷偷地进了段义宗家的后门。
到了段义宗的家之后,将小孩稍微安顿一下,段子良又拿出贴身收着的一个绸布包裹,交给段义宗,说是日后,如果时机允许,能让孩子回归本姓,便可以以此为凭。
段义宗捏了捏,感觉里面软软的,只当是郑氏的族谱之类的东西,也没多想,接过来,先揣在怀里。
而段子良交待完后,便出了段义宗的家,也没有再回郑府,而是连夜赶着一辆马车,往北门而去。
马车轮子,粼粼地滚过阳苴咩城的大街,轮毂压在青石条路面上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的入耳。而除了这车轮声,而整个阳苴咩城,都睡着了一般,就象在集体默送他一般,随后,他从北门出了城,消失在也茫茫的夜色之中,不知道去了何处。
接下来,整个晚上再无动静,就好像,全时间都静下来,只为了这一件事情过幕一般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
可是,谁都知道,这平静的水平面下,其实是涌动的暗流,是无数人心中,异样的心思,即将爆发的前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唐人的涌入,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那么多的唐货,又便宜,又好用,转手一卖,便是一大把的利。
而且唐人不单是卖货,同样也会买走无数的金、铜、马匹、山货……
得益于此,虽然南诏王庭没钱,可阳苴咩城里的各大家族,都是好好地富足了一把。
但是,这些家族的富足,加在一起,也没郑家赚得多。
掌握着盐铁专卖之权的清平官,同时又是南诏最大的私盐贩子,这一手利,就能将别家全部压得没一点脾气。
更不用说,每天都在从郑家铺面中售卖出去的各式货品。
但是,来钱最快的,却还是前后三次纸币的发行。
没有准备金的信用货币,只比废纸稍微值钱一点点,凭借这些废纸,郑买嗣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在南诏各地……主要是阳苴咩城和鄯阐府一带的精华地带,掠夺了超过三十万贯的财富。
当然,对于整个南诏这个大盘子来说,三十万贯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落在阳苴咩城中,却是让诸家数百贯、上千贯地损失。
这个数字,足够让诸家对郑买嗣跳脚骂娘,咒他不得好死了。
其实,郑买嗣拿到这些钱财,并未中饱私囊,而都是入了王宫的府库,充作了军资。可惜,没人会觉得他有这么大公无私。
所以,当扬波军的火箭,将无数的檄文撒遍阳苴咩城后,诸家都开始蛰伏起来,都在等着唐人将郑买嗣收拾了之后,如何从倒下的郑家撕下些许肉末来……
大家都在期待的明天的到来。
初到到段义宗家里的郑仁旻——不,现在已经改名叫段忠唐了,他也在陌生的黑夜里,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才三岁多的他,不理解父亲为何要将自己送人,虽然义父看上去是那么地和善。可义父毕竟不是真正的父亲。
他在这里觉得莫名的害怕,他在黑夜中,争圆了眼睛,等待着窗外的天空能早一点亮起来。因为只有光明,可以驱散心中的恐惧。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就不会再有父亲了,也许,母亲也不会有了,一样可能会没有的,也许还有他的哥哥们,还有的他叔父、伯父、堂兄、祖母、以及以往陪他嬉戏玩耍的奴婢、仆人。
也许,那个家有人口上百的郑家,到了明天,就会只剩下他一个……郑氏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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