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必须得编,可怎么编呢?可无论怎么编,归结到底,都是两个字:荒诞!
他也想过,先想办法瞒一瞒,让自己的变化一点一点的露出去,这样,也有个心理的过度。可再一想,何不一把全部的变化的理由,全部压在这一击之上?
心理反复权衡,一直走到王潮书房前,也没想出个定法,只能先一口咬定之前的说法:以前被痰蒙住心窍了,被打之后,心窍通了……
至于王潮信不信……摆着脚趾头都能知道是否定的。可是,他不相信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掰开自己脑袋来一看究竟?王延兴,其实是在赌,王潮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当真看重!如果是,那么他就算不相信,却不会采取激烈的措施去追究。那王延兴就能顺利过关;如果不是……那就等着看怎么死吧。
惴惴不安地到了书房前,刘忠让王延兴暂侯,自己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刘忠便出来,领着王延兴进去。
“孩儿拜见大人!”王延兴避开王潮的视线,恭恭敬敬地行礼。唐代的称呼与后世明清出入较大,这与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不无关系。比如,在唐代,宰相在皇帝面前坐是很平常的事,大可不必只坐半个屁股;上下级之前,互相称呼也不会滥用敬辞,什么卑职、下官等等低声下气的卑称也无必要;无论是地位相差有多悬殊,称呼别人的时候,称呼一声郎君,或者官职名都能管用,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宰相世家,都可以自称一声:“某”。大人一词的词义,在明清滥用为对官员的敬称,而在唐宋,都是对父母的专用敬辞。王延兴不懂这些,只是机械地按原版王延兴的记忆来作。至于是不是有什么出入,就不知道了。
“免了……”还好,王潮也没指摘儿子礼节称呼的毛病,只是见他始终不敢抬头,触碰自己的视线,心里不悦得很,心想,果然还是那般无用,也不再强求,挥挥手,“坐吧!”
谢过老爸赐坐后,小心地在一侧的座位上,坐好,不敢多说话。而这所谓的坐,与后世也是完全不是一回事。唐代的坐,并不是现代人的坐在凳子上,是所谓跪坐,具体动作就是双膝跪在坐垫上,屁股再坐在自己的脚上。而正式的所谓坐,还要求身板要直,所谓正襟危坐。这姿势,真心不太舒服。才“坐”下去,就浑身觉得扭捏;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凳子,王延兴自己房里就有胡床和坐墩,却不是正式的坐具,属于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王潮书房里却是没有;当然了,就算是有,王延兴又敢去坐吗?
王潮冷眼看王延兴坐得扭扭捏捏,心里就来火。昨天的时候,还觉得儿子通窍了,或许该要有出息了吧,可一见面,还是觉得这里没做好,那里也没做好,行礼不到位就算了,走起路来,唯唯诺诺,没有点阳刚之气,坐在那里,也是死气沉沉的,半天蹦不出个屁来……失望之感再次被放大,像潮水一样涌来,把刚刚兴起的一点点希望浇了个底朝天。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王潮止不住地懊恼,口气不悦地问道:“刚刚在跟吕道长论道?”
“回禀大人,不敢论道,只是向道长请教……”王延兴连忙恭谨地回答。开玩笑,论道这样的词语,去诓吕奇那样的小道士还差不多,在王潮面前提,不找死嘛!
这句话倒还算得体,他也稍微和缓地吩咐:“内丹之法,既然可治失魂,可以学,其余的,不学也罢!”
“是!大人!”王延兴连忙点头称是。
“明日起,徐夫子的课程不得有误!儒学!方为正道!知否!”
“是!大人!只是,这徐夫子……”这徐夫子出身徐家,是莆田徐氏第四代中的旁支中佼佼者,姓徐名寅,字昭梦,学问相当了得,在整个闽地都很有名气,写的诗作流传很广,却不愿意在刺史府任职,而是一心想考进士。可唐朝的进士之难,比后世明清更甚!他考了几次都没中,准备再考,却遇上了王仙芝、黄巢之乱,科举之路暂时走不通了,才肯受王潮之招,来了刺史府。说是愿意为官,却不爱处理公务,反倒是愿意去州学讲课。他讲课自然不会讲蒙学,他都讲内容大多是五经正义、春秋、古文……
这哪是王延兴能学得会的东西啊!
无论是原版的还是现在版的,都不行啊!
听到王延兴语气中的不情愿,王潮语气顿时又重了:“没什么只是!既然,心窍已通,有何不能学?”
“是!大人……”王延兴不敢再辩驳,点头称是。在心里却一阵惊喜,因为,依照王潮这话意思来看,那就是接受了心窍被打通的说法?再一细想,竟然又觉得,怎么有点像是串供的味道。
好吧,王潮现在四十好几了,养个十七岁的儿子也不容易,说他不疼儿子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疼的方式,有点不好接受罢了。
接下来,又说了几句话,也都是王潮说,王延兴答应着。真是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整个场面枯燥无聊到了极点,幸好,也没再多说几句,王潮就把王延兴赶了出来。
出了房门,心中的担心才放下来,这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用手一摸,竟然不知道何时起,后脊梁骨已经满满地全是汗。
重重地嘘了一口气,脚已经跪得有些麻木了,半瘸着,让一直侯在门外的刘伴兴扶着,往自己房间走,还总担心王潮会突然一个后悔,让刘忠过来把自己抓过去一顿拷问。直到回到了房间,一阵虚脱的感觉满满地淹没了全身,顾不得什么仪表,扶着墙,挨到墙边的坐墩,靠墙背坐下来,大口起出气。
还没坐几分钟,吕奇竟然又兴冲冲地过来了,急不可耐地叫着:“继之!继之……”
冲进房子,却看到王延兴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顾不上讨论道了,“啊!继之!失魂之症又发作了?”
王延兴不好跟他解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唉!都怪某当日下手太重,伤到继之的阳魂,罪过!罪过啊!”说罢,取出一个小瓷瓶,又对一旁眼神幽怨的刘伴兴道,“劳烦小郎君去取一碗温水来!”
刘伴兴依言去取了水,递给吕奇。吕奇接过水后,再从瓷瓶中取出拇指大小的一丸黑漆漆的丹丸,要王延兴吃下去。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这小道士炼的仙丹?王延兴可是听过不少皇帝是吃了道士练的仙丹后挂掉的,这,能吃吗?“某真没事……这不会朱砂丹汞炼的吧……”
“奇不曾学得外丹之术——此乃某师传下的草还丹。”吕奇又是一阵脸上浅红。他把这丹丸当宝贝,却不知道王延兴是嫌弃金丹里面的铅汞之类的重金属。
“草还丹?”
“某不曾练出丹胚,吃不得金丹!师尊便赐下了这草还丹,可强健魂魄!正是适用于继之!”吕奇解释道,铅汞金丹是不能随便乱吃的,铅汞之属为金,事攻伐,食之不当。必伤本身!所以,必须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服用。道行不够的,只能吃草药炼的初级丹药,现在手上拿着的这种叫草还丹。
王延兴暗道,原来,道士知道了吃金丹对身体的伤害啊!至于什么食之不当,完全是自欺欺人,那根本就是不能吃!这是这草药炼的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料,不过想来应该是安神补脑之类的吧。也不知道这丹价值高不高,是不是用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的炼的,吃了这丹,吕奇会不会肉疼。他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草还丹,那便多谢大可了!”说罢接过,含水服下。
刚刚服下,吕奇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王延兴。王延兴心里只是好笑,真当这丹是仙丹啊!一吃下就能见效?谁知道,还真是只稍微坐了一会,就明显感觉无力的感觉慢慢地消去,体力在以可以分辨的速度恢复:这还真是仙丹?!不会是掺了之类的镇静剂或者吗啡之类的兴奋剂吧!
“这丹……这么神效!?”
吕奇尴尬地笑了笑:“草还丹,丹方极是复杂,共三十六味药,多是珍稀,家师历十二年放收集齐备,久炼四十九日,方得九丸……自是神效!”
“啊……这丹如此珍稀!继之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啊……”十二年才炼了九粒?这药的贵重还真是出乎王延兴意料。哪怕是他脸皮厚如城墙,也是真的觉得太贵重了。
“继之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奇出手不知分寸,伤到了继之,自然也当由奇来还继之一个强健的魂魄。”吕奇却是一脸真诚,“何况,奇还要向继之请教大道!这区区丹药,何足挂齿!”
原来这小子是来要求答疑的啊!当下是一脸苦笑:“大可不知,家父令我明日起师从徐夫子学习五经要义,延兴有心与大可论道,却是父命难违啊!”
“这、这!这……那些酸儒终日里嚷嚷圣人云,根子里都不过是些误国误民的农舍夫!刺史的安排不妥啊!”吕奇一听,立即一副痛心疾首地说道。
他当然会这么说,儒、道对朝廷治政思想的争夺曾经是从汉代以来,直到两晋南北朝期间的大事。不过到隋唐期起,道家就败下阵来,其思想也再没成为过中枢的施政方针。尤其是方士、神仙说等合流之后,道家更是再没出过能扛国家大政的人才,在地方,道士也被视为三教九流的低人一等的货色,不再是正统士大夫的首选。在这种背景下,想让道家对儒士有什么好话,怕是不要想。
只是,小道士的这话,也太失偏颇了,说酸儒误国误民,自然是可以找出许多例子;不过,皇帝迷信道士,荒废朝政的,同样不在少数。只能说,两家都有败类。
这种事,王延兴没兴趣去搀和,只是无奈地说:“终究是父命难违啊……”
“这……”王延兴用孝道来说是,吕奇也不好多说,“这可如何是好?唉,那某只好先告辞了!”说着,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
见吕奇竟然要离开,王延兴哪肯啊:“别啊……延兴日里去徐夫子那里听课,早、晚可以与大可一起探讨啊!”
“这!继之,岂不是太辛苦了些?”
“无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延兴已经荒废十多年光阴,是该奋发图强了!”王延兴嘴上说得郑重其事,心里却在想着,好不容易才把你留下,这么轻易就让你走了?吕神仙的线,还没搭牢靠呢!再说了,徐夫子那点东西,哥还真看不上。过了王潮这关之后,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布局了。学什么五经要义?不过是去点个卯,应付了事。
只是脸上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吕奇好是感动:“继之辛苦!奇,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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