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云清宁已然回秦都好几个月了。
日子又一如往常般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偶有空闲,云清宁会冷不丁想起越都那个可怕的夜晚,她被吊在城墙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直教人心有余悸。
好在身为主母,云清宁需得照顾府中老老小小,成日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还要到宫里,探望病笃的秦帝和静安居士,也没有太多工夫胡思乱想。
今日后院花厅外架起了炉子,宁陵在猎场打了一头鹿,让人送了半只过来,云清宁得了如月怂恿,要带着大家伙烤鹿肉。
也是如月就这两日要带着阿抚回越都了,云清宁便当是给她们母子践行,把大家伙都叫来聚一聚。
这会安乐同阿抚吃得饱饱,说要去她屋里看狮子狗,云清宁便挽住如月到了花厅里,命人拿来一壶酒。
都是当娘的人,先得侍候好孩子。她们才能安心来上一杯。
原本说好浅尝辄止,未想没一时,云清宁便有些喝多了。
不久之前,梅妃同杨春由阿植一家陪着,回了抚州,如今如月母子又要走,云清宁心里竟是有些空落落的。
“小时候虽日子过得苦,可姐妹们都在一块儿,说说笑笑,也能苦中作乐,可如今岁数上来,经历得多了,越发没有当年那份快意。”云清宁举起手中玉杯,不免感慨。
如月一脸的好笑,“瞧你平日也不是个伤春悲秋的,如何今日这般?”
云清宁面色晕红地看向如月,“就是舍不得,要是咱们姐妹们永远能待在一处该有多好。我都好久没见香昙了,你这一走,也不得何时再见着。”
“对不住啊,孙先生正好回了越都,好不容易替儿子请到好师父,我还指着那位,把我儿子调教出来,也好脸上有点光。”
云清宁眨了眨眼。谁想得到,一向快意恩仇的侠女最后活成了一位慈母,如今又望子成龙。
如月忽地一笑,伸手勾住云清宁的肩膀,“可是怕咱们都走了,你便闲下来了?倒也无妨,不如再生个孩子,但要忙起来,哪有工夫想东想西!”
没料到被这么打趣,云清宁顺手推了如月一把。
如月今日喝得也不少,咯咯笑了半天,冲着门外招了招手,“快些,刚才我还琢磨着呢,怎么你不过来?”
西春走到里头,坐到两人对面,“二位喝的高兴,我哪敢来打扰。”
云清宁伸头往花厅外头瞧了瞧,赫连励带着赫连城为他安排的两个小伴读,正伸长脖子站在炉边,瞧着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瞧你说的,可是被什么事絆住了?”如月笑问。
“皇太孙去了太医院,就为了问了皇上病情,把那位差点问得哑口无言。”西春回道。
云清宁笑了。她回来后没几日,赫连励居然跑过来,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汤头歌》,然后说他想要拜婶婶为师,把云清宁给弄得愣住了。
当然,云清宁没当一回事,从古到今,真没听说哪家皇帝还是大夫。
不过云清宁也没有打击孩子,自是夸他有天赋,若喜欢医术,了解一番也是无妨的。
至于拜师,云清宁当笑话听听。
一个孩子突然冒出的主意,云清宁并没放在心上。
“尝几块就得了!”云清宁冲着外头嘱咐。
“我知道,鹿肉补脾益气、温肾壮阳,却是纯阳之物,不可多食。”赫连励在外面回道。
云清宁哭笑不得。
学医之上,不分男女,只看慧根。
最开始,云清宁想让赵重阳试一试学医,那小子嫌背那些医书头疼。后来她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小丫头也是不乐意。未料赫连励竟是对医术有了兴趣,可云清宁没法收他为徒。
这最后希望落在毅儿身上,若是这孩子也不乐意,云清宁的衣钵算是要失传了。
有仆人送了烤肉进来,如月为西春倒了一杯,“跟你家王妃干一杯,前头的事便过去了。”
西春拿起酒杯,朝着云清宁看了一眼。
前几日,云清宁又安排了媒婆上门,可不是为了西春的婚事,结果倒好,西春当场拔了刀,把人给吓了出去。
后头西春还同云清宁吵了一架,便说离王妃没事儿找事儿。云清宁好心当成驴肝肺,差点就扯了西春的头发。
幸亏如月在一旁拦着,后头赫连城正好回来,当着西春的面,把云清宁斥责一顿,这场风波才算解了。
便是因为如此,云清宁好几日没跟赫连城说话,见到西春,也不理不睬。
“你算是赢了,总要给他们离王妃一点面子,一杯酒下了肚,大家还是姐妹!”如月再次当起了和事佬。
西春这会儿过来,可不是赫连城提点过,让她给云清宁一个台阶。
到底练武之人,豪气总是有的。西春站起身,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是我以上犯下,还请王妃饶我一条狗命。”
如月哭笑不得。
这可不像道歉,听着满是挑衅。
如月从前以为,西春和自己差不多,也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心上。
相处时间长了,如月才明白,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丫头有他豪爽的一面,可女孩家的小性子,她一分都不少。
话说回来,如月倒是挺喜欢这丫头,这一点上她和云清宁是一样。
虽然总是被骂多管闲事,可云清宁是真心想替西春找一个好归宿。
可这丫头却是油盐不进。
“我这会儿把话说明白了,日后西春姑娘的事,我我再多说一个字,这离王妃我不当了!”云清宁也是喝多,信口开河。
便是这一句,把外头几个孩子都给招过来,一个个扒在门口,一边咬着鹿肉,一边往里瞧着。
如月实在没忍住,到底笑得出来。
倒是西春翻了翻眼,转头问如月,“嫂嫂要走了?”
西春重情分,将无情当哥哥,自是称如月一声“嫂嫂。”
“那头催得紧,说是想儿子了。”如月回道。
“听说海防那头吃紧,重阳要御驾亲征,难不成无情哥哥也要一块过去。”
如月神色一变,想要给西春递眼色,已然来不及。
如月之所以急吼吼要赶过去,便是海防那头战事已起。
越都的形势终于安稳下来,赵重阳突然决定要御驾亲征海防。
无情写了书信,便是让如月过去劝一劝。毕竟赵重阳要叫她一声”师父“,盼着如月有本事,让那位改了主意。
海防闹得凶,虽然有军队镇守,可海寇却不消停,干掉一批,又来一批,不停骚扰。
赵重阳后头说了气话,真不成打到海寇老巢,将他们全灭了。
这要是大仗,无情少不得劝赵重阳三思而后行。
可话说回来,这事儿不解决,越国也没法得到真正的安稳。
这也是赵重阳坚持要过去的原因。
按无情的说法,赵重阳到底年轻气盛,打仗不是儿戏,而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不容半分闪失。
倒是这件事,离王特意吩咐,不得让离王妃知晓。
本来如月打算,走之前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可西春也没喝多少,如何醉成这般,把不该捅出来的事儿给捅了出来。
一时如月心里叹气,瞧向已然变了脸色的云清宁。
赫连城的书房外头,云清宁正要进去,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赫连励问道:“婶婶是来跟皇叔吵架的?”
云清宁回头,看了这孩子的一眼。
若非西春说漏了嘴,云清宁真没想到,赵重阳又起了幺蛾子。
前头云清宁便听他说过什么御驾亲征,原以为闹了那么一场风婆,赵重阳暂时放下那人念头,没想到他根本就没忘。
刚才听到那消息,云清宁哪还坐得住,立时要来找赫连城。
这一路走得太快,云清宁直到上了回廊,才发现赫连励跟了过来。
“不是吵架。”云清宁回了一句。
云清宁这会儿也醒过神。
赵重阳已然成年,在赫连城精心培养之下,虽还有些稚嫩,可比起前面的越帝,已可称用途。尤其是越都之围,他表现出来的果断以及作为君王的悲悯之心,便是赫连城也没说他一个“不”字。
很早之前,赵重阳便说过,他不会做傀儡。
如今的他说到做到,没有人可以操控赵重阳,无论晋王,还是赫连城。
所以,云清宁过来质问赫连城,其实多余。
“没有,我只是过来问问越国的情形。”云清宁无奈地道。
赫连励揉了揉鼻子,“我与重阳有书信来往,他前几日的信里还说,既为君王,便要体会百姓疾苦,海防之难,必须在他手中解决。”
云清宁轻轻叹了一声。
在她眼里,赵重阳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她这兄弟,的确已然是成年人了。
“若有一日,有人想欺负秦国,我也要像重阳一样,和他们拼了!”赫连励说着,握了握拳。
云清宁打量着又高出不少的赫连励。
赫连励也渐渐大了,或许用不了多久,面前这位便是大秦的帝王。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只是担心重阳。”云清宁叹道。赫连励有种超过一般人的体贴,在你心烦意乱时,过来开解几句。
唯其如此,云清宁反而更心疼他。
总有一日,这孩子会像赵重阳那样,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面上光鲜,却要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要承担山一样的责任。或许他的压力要比赵重阳更千里,毕竟秦国的强大,必须靠他来延续,他不能出任何闪失。
“听说后院在喝酒烤肉,王妃向来知道惬意。”赫连城从里面走了出来。
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扯,云清宁和赫连励对视一眼。
真是个爱操心的孩子。
如今岁数大了,云清宁跟赫连城没事就拌上几句。
赫连毅还不懂事,安乐倒是懂了,却不在乎,有时候爹娘吵得不可开交,小丫头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瞧着。
有时候云清宁疑惑,赫连励难不成是她生的,怎得比两个小的还贴心。
“那事儿过了。”云清宁转过头安慰赫连励。
“什么事?”赫连城问了出来。
云清宁回了句,“我兄弟的事。”
赫连城挑了挑眉心,“这事怪不上我。我去了多少封书信,劝了他多次,那小子自个儿有主意,居然同我讨价还价,但要越国兵马打败了海寇,便要秦军从此撤出越国。他呀,在跟本王玩围魏救赵。”
云清宁愣了一下,她发现自个儿想法,已然跟不上赵重阳了。
难不成当皇帝的,心里都会生出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