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什么？”晋王大喝一声。
云嗣封忙闭住嘴。
倒是有人过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云嗣封。
略顿了片刻，晋王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这几日不许到城墙上，就在府里待着。”
这个孙子虽非亲生，晋王却总能从他身上，看到过世多年的儿子身影，这心中慈爱总是有的，到底不能让他白白送死。
云嗣封已然看完书信，一脸惊愕之余，也知自己这位祖父是个固执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走了出去。
刚到了外头，正瞧见自己养母站在那儿，云嗣锦赶紧走上去，“娘怎么过来了？”
世子夫人先是将儿子拉到僻静处，看了看左右，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塞了过来，“赶紧吃吧，当兵打仗，若是饿着，怎么撑得住！”
“不用，我今儿吃过了，想来娘又把自个儿的那口，留给我了？”云嗣封赶紧推了回去。
“我岁数大了，吃的也少，平日又不动，倒是不容易饿，”
世子夫人故意拉起脸，“我如今靠的就是你这个儿子，若是不肯听话，养你何用？”
云嗣封最怕听到这一句，脸登时红了，嗫嚅道：“我会孝顺娘的。”
说着，云嗣封又偷眼看看世子夫人。
这两个月，大家伙日子都不好过，世子夫人原是养尊处优的，可如今面色枯黄，神情萎顿。
“那就接着！”世子夫人坚持。
犹豫一下，云嗣封接过那黑不溜秋的馒头，拿手一掰两半，将大的那块递过去，“我方才吃过了，也不是太饿，娘与我一人一半。”
世子夫人笑了，一把将大的那半馒头，塞到了儿子嘴里。
云嗣封嘴被堵着，也是哭笑不得。
母子两人索性靠在墙边，一边避着日头，一边各自嚼着馒头。
“娘，皇上没死。”
云嗣封是真饿了，三口两口已然将手里的馒头吃完，这会儿抹了一把嘴，“我方才瞧见他给祖父写信，里头的意思，希望大家坐在一块儿，好好把这事儿谈明白了。”
世子夫人眼睛亮了亮，“老爷子怎么回应？”
云嗣封摇摇头，“您也知道，祖父脾气倔强，听不进别人的话。要不然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云嗣封跟随在晋王身边，对这位祖父多有敬佩，只这一回皇上的事上，他终究有自己的看法。
都在说赫连城将越帝当成儿皇帝，到底是不是如此，云嗣封并不清楚。可晋王却明显是有这个意图的。
“别乱说，让人听到可不好。”世子夫人赶紧劝道，又将自个儿只掰了一小半的馒头，塞到了儿子的嘴里。
愣了一下之后，云嗣封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随后又叹了口气，“我跟祖父提议，带几个人出去取粮食，能救一个人，都是好的，可他不答应。”
“谁许你去的！”
世子夫人吓得差点叫出来，“你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娘把你当亲儿子看，就跟赵国夫人对皇上一样，这份心总不是假的。我这心眼窄得很，不求你建功立业，给我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日后靠你养老送终。”
“我可不得好好活着。”云嗣封搂住了世子夫人的肩膀。
他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爹娘，在亲戚家寄人篱下。被抱到世子夫人这儿时，他已经记了事。
刚开头，云嗣封对这位母亲充满的陌生感，不敢接近。可人是靠相处的，云嗣封从这位身上感受到了温暖。他至今记得，有一年自己得了生病，便是这位养母衣不解带，亲自照顾。
等到后头，云嗣封真将这位当成亲娘了，自是不想辜负了她。
“快去忙你的吧，我得回你外祖家看看，”世子夫人替儿子整了整身上衣裳，“你外祖母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得空我也去瞧瞧！”云嗣封说了一句。
“我便知你有孝心，我可不养了个好儿子吗？”世子夫人说着话，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便是为了这孩子，世子夫人便相信，两个月前做的决定，绝对没有错。
城北钱府，世子夫人走进了正院。
“姑奶奶今儿又过来了。”有仆妇过来上前打招呼。
“老太太今日如何？”世子夫人站在院子里，将手里拎着的一小袋米递了过去。
仆妇高兴到，眼睛都亮了，”“这好东西，多久没见了。”
“省着些，也不知道还要撑多久。”世子夫人叮嘱。
仆妇连连应是，又道：“老夫人今日还起来走了几步，方才还说，想喝一口粥。我这就做去！”
眼瞧着仆妇欢天喜地走了，世子夫人不由摇头。
这会儿便是你有银子，也买不着粮食。
话说越国虽然历经磨难，底子搁在那儿，尤其是都城，按理说便是被困，也不至于两个来月就到这田地。
问题便在，一城的粮库竟是在城外，听说秦军过来头一件事儿，便是将粮库给占了。
晋王府终究还能找到点东西，外头已然有百姓饿死。
如今已然是民怨载道，晋王一直没拿出能救百姓于水火的好办法，有时候世子夫人也在心里想。老爷子脾气拧不过来，只怕到最后，真要身败名裂。
轻轻叹了口气，世子夫人摸了摸一直揣在怀里的一个馒头，抬脚进了钱老夫人的屋。
钱老夫人一直重病在床，幸亏女儿为她找来一位好大夫，养了这一两个月终于好了些，可到底饿着肚子，这会儿人躺在床榻上，全身无力。
世子夫人进到屋里，先是给母亲倒了一碗水，随后又将她扶起，这才将手里的馒头拿了过去。
“你呀，想来自个儿没吃吧。”钱老夫人摇了摇头。
“过来之前，我同封儿一块吃了些。人是铁，饭是钢，您先别管别人，但要您挺住，我还能有个娘家依靠。”世子夫人掰着馒头，轻轻蘸了水，送到了钱老夫人的口中。
钱老夫人也是饿坏了，这以前根本看不上的吃食，进到嘴里，竟是香甜得很。
“但要能过了这一关，日后真得爱惜粮食，这人是不能饿着呀！”世子夫人半开玩笑地道。
她总感觉，后面会越来越不妙，说句不好听的话，说不得以后再没有晋王府了。
当年夫君死后，钱老夫人心疼女儿初嫁便丧夫，倒是希望她能再嫁，而晋王妃一力主张，让媳妇为儿子守着，还给她找来了一人养儿子。
世子夫人与自己夫君本情投意合，突然劳燕分飞，竟是痛不欲生。她的确也没想过要改嫁，后头有个儿子，只想着安安稳稳守着孩子，再不做他想。
可如今这事态再要下去，世子夫人已然不确，能不能够有个安稳的后半生。
她更担心或者恐惧的，便是云嗣封。世子夫人绝不想，看着儿子跟自己死去的丈夫一样，英年早逝。
所以世子夫人才要为自己和孩子找一条退路。
“那二位……”
钱老夫人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几乎贴在女儿耳边道：“人总是待咱们这儿，万一被你公公发现了，我一把老骨头倒也不要紧，可你还年轻......”
世子夫人半天没说话。
这二位便是自个儿的后路。
那晚发生的一切，着实惊心动魄，世子夫人亲眼看着如月连杀了好几个，包括晋王妃那个远亲薛莹。
世子夫人说不清这几个人是不是该杀，可她明白，如果那些人不死，回头死的便会是她，甚至好儿子也会跟着遭殃。
人走到这一步，也没法说什么对错，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
其实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晋王大半辈子被人压着，也就这些年春风得意。尤其是将越国的大权掌握在手中，又是人人奉承，论谁心里都会有想法。
突然之间，晋王头上多了一个皇帝，难免会不痛快。
世子夫人在晋王府那么多年，如何看不懂自家这位公公。
有谁想到，这种不痛快积累到如今，竟是让晋王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娘，你就当不知道。”世子夫人叹了口气。
当日世子夫人是想亲自把长公主和如月送出城去，结果竟是晚了一步，城门就在她们眼前关上了。
情急之下，世子夫人索性将两人带到了自个儿的娘家。
钱府人口单薄，世子夫人本就是独女，自家老父亲前些年又过了世，只剩下娘家妈妈带着几个仆人，守着这么大一座的宅院。
好处就在清静，也不会人多口杂，给泄露出去。
当时世子夫人想着，说不得会有人过来接，到时候两位自然会离开。
长公主是个心地仁厚，自会感她的情。
最要紧，真到万不得已，能将云嗣封的命保住。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城门竟是硬生生关了两个月，人是走不得了。这会儿还在钱府西院里住着。
做这件事，世子夫人也是提心吊胆，那日长公主突然失踪，连着薛莹在内死了好几个，晋王府差点都翻了。
晋王妃一直嚷着，要给薛莹报仇，找出府中内奸，还真抓了好几个。
好在，没有人怀疑到一个寡妇的身上。
后头世子夫人听晋王妃透露过，晋王一直在找长公主还有皇上。
每听到此，世子夫人心便怦怦直跳。
“我可是吃饱了。”
钱老夫人说了一句，“你也吃一些，你靠着娘，娘日后也得靠着你。”
世子夫人握了握母亲的手，“咱们都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