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宁已然前往抚州,而魏都那边,还一无动静。
魏都城外农庄,皇后銮驾停在了月明轩特意为妻子修建的别院外。
乔夫人带着子邵在院外跪迎,皇后并没有步下銮驾,只坐在里头说着,“她若是身子不好,要在这儿静养,倒也无妨,可子邵必须送回宫中,堂堂皇孙总住在外头,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四下一片沉默。皇后对太子妃向来不喜,如今出了那等事,更是深恶痛绝。
“秦良娣,我已然与太子说了,皇孙日后便交给你,你需好好教养,管好东宫,不可辜负太子信任。”皇后对着站在銮驾外的一个女子道。
乔夫人忍不住抬了抬头。
突然来了一位秦良娣,想来终究是新人换了旧人。
“臣妾遵命!”那秦良娣应了一声,便朝着这边走来。
乔夫人心里不舍,却不敢阻拦。
谣言四起之时,皇后力主废太子妃,太子绝不肯听从,理由便是太子妃本无辜,若是被废,倒坐实谣言,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且太子妃生子有功,他也没有理由抛弃妻子。
可皇后那样强势的性格,如何就此罢休。
这位秦良娣才入东宫,便被皇后委以教养皇孙之责,只怕后头,竟是准备好取而代之了。
乔夫人此时欲哭无泪,原本以为女儿嫁到魏国,太子又是个温和敦厚,自会护她周全,却没想到,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秦良娣已然到了跟前,看似温和地说了句,“夫人,皇孙交给我吧!”
乔夫人抬眼看去,这位正值妙龄,妍丽多姿,妩媚婀娜,竟是此时重病中的女儿比不上的。
“不要!”子邵双手抱住乔夫人的脖子,显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乔夫人看着秦良娣,“娘娘……”
话说到这儿,乔夫人便哽咽住了。
既是太子答应的事,她一个老妇如何拦得住,想请这位日后善待孩子,可想到女儿的委屈,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良娣笑了笑,转头朝着旁边几个递去眼色。
宫女们过来,想要抱走子邵,谁料孩子一边嚎哭,一边抱紧了乔夫人,就是不肯拱手。
这一下,竟是僵持住了。
“秦良娣,如今你是孩子的母妃,还不把他抱过来。”皇后发了话。
乔夫人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自打女儿生病,她便战战兢兢。
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何况是夫君。
如今看来,自家女儿已然注定,被弃之如敝帚。
秦良娣得了令,自是走了上去。
皇后警告地看了过去,“乔夫人,可知抗旨不遵,对太子妃没有好处。”
乔夫人猛地一抖,不由放开了孩子。
子邵终于被秦良娣抱了过去。
“不要!”子邵大叫,小手胡乱扑打,竟有一巴掌,打在秦良娣的脸上。
孩子的力气并不大,秦良娣却是个娇弱的,这会儿踉跄一下,歪倒在地,孩子跟着脱手,竟摔了出去。
乔夫人惊得大叫,正要过去,一个身影从别院里冲出来,一把将正趴在地上的孩子抱住。
谁也没想到,被传卧病不起的太子妃竟会在此时冲了出来。
眼瞧着母子相拥,哭成一团,皇后看着刺眼,“乔琬琰,你自个儿发疯,非要带坏了孩子,你这样的还敢赖住东宫,岂有此理!”
秦良娣自知失手,正心惊胆战,只怕皇后发怒,却未想太子妃这会儿冒出来,简直就是救了她。
“娘娘,便是太子妃有错,孩子还小,离不得娘,不如再过几时?”乔夫人跪到銮驾边,不住地磕头。
皇后隔着车窗望出去,看向正抱着孩子的乔琬琰,眼中尽是厌恶。
秦良娣窥视着皇后神色,抖起了机灵,“太子妃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皇孙考虑,他搁在您这儿,只怕误了前程。臣妾日后必会照应好他,您倒不需担心。”
今日刚得了册封旨意,秦良娣便跟着皇后过来,自是要大展一下身手。
“慢着!”一个声音在不远处道。
众人皆转头看去,竟是月明轩走了过来。
“你怎得……回来了?”皇后一怔。
太子两日前亲自到城外巡营,可不是趁他不在的工夫,皇后得把所有之事都安排好了。
月明轩并不回答,上前将乔夫人扶起,随后走到母子跟前,一边抱起孩子,一手轻轻的拥住乔琬琰,“起来吧,但由我在,总不会让人欺负了你们。”
乔夫人赶紧抹了泪,跑过去扶起乔琬琰。
可方才乔琬琰听到孩子哭泣,用尽全力跑出来,此时站都站不住。
“搬张椅子来!”月明轩吩咐道。
幸得今日回来得巧,要不然,也不知妻儿竟被人这般搓磨,而那人还是自己……母后。
知道皇后已容不下太子妃,月明轩才将乔琬琰和孩子送出来,原本希望皇后对她还有一丝怜悯,至少不来打扰,却未料……
没一时,别院里头,有宫女抬了圈椅出来,搁在一棵华盖如云的老槐树下。
看着乔琬琰坐了一来,月明轩问还在抽泣的儿子,“方才何人大胆,惹你不高兴了?”
子邵往四下看,最后拿手指向秦良娣。
秦良娣神色不免惊慌,跪倒在地,“殿下,方才皇孙打到臣妾,臣妾不小心,并非有意。”
“你是何人,敢自称臣妾?”月明轩冷笑一声。
前几日月明轩离开,乃是忍无可忍。
皇后如今变本加厉,竟使出美人计。那日借着宫中饮宴,皇后命人在月明轩酒中下药,随后竟将这女子送到他的床榻之上。
月明轩差些铸成大错,最后在手臂上划了一刀,才清醒过来,随后直接去了军营。
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羞辱。
“来人,此女欺凌皇嗣,其心叵测,拉到农庄外,就地正法!”月明轩极少会动杀心,而这一次,他绝不能妥协。
“太子!”
皇后大喝一声,终于从銮驾上走了下来,“秦良娣乃是皇上亲封,他父亲又是朝中大员,你如何随意斩杀?”
月明轩冷冷地道:“既是皇上亲封,便该纳入后宫。不过她如今没有机会了,若孤饶了这个,后面还会有这种无耻之人!”
皇后性情娇纵,月明轩只能亮出底线。
说话间,仲平已然带人上来,也不管是不是女人,直接五花大绑起来。
皇后被气到差点撅过去,倒是秦良娣快要吓死了,“殿下饶命,臣妾……妾身不敢谋害皇嗣,是娘娘让我照顾他……”
月明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秦良娣立时哭嚎着被带走。
“你……大胆!”皇后指着月明轩,手都开始发抖。
月明轩淡定地面对皇后的指责,“母后年事已高,该到颐养天年之时。儿臣已然成家立业,东宫之事,再不劳您费心。若再有什么朱良娣、马良娣意图上位,下场如同这一个。”
皇后冷笑,却不肯认输,看向明显神智昏沉的乔琬琰,“我不费心,你那东宫还靠个疯女人来管?”
“母后!”
月明轩一声大喝,“她是我妻子,请您给她应得的尊重。”
皇后一脸不屑,“你问问她,到底做过什么,配不配得上本宫尊重。”
“这不用她来回答,我便能告诉母后”,月明轩抱紧了儿子,“我妻子从来都是清白无辜,有外敌要借伤及她名誉,来打击我,我若中计,失去的不会只是自己的妻子,更可能是这大魏江山。”
乔琬琰突然站起身,“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既然天下人都不信,今日我便以死明志!”
话音刚落,乔琬琰竟朝着身后大树冲了过去。
乔夫人大惊,正要追过去时,却被绊倒。
月明轩手里还抱着儿子,便是这时候想追,却是飞都飞不过去。
“琬琰!”乔夫人无助地喊了出来。
就在乔琬琰快要撞上去的瞬间,有人突然冲出来,从旁边一把将她抱住。
月明轩到了跟前,还是惊魂未定,将孩子塞给千钧一发之时救下乔琬琰的如月,一把抓住乔琬琰双臂,大声骂道:“你这么想死吗?就算舍得丢下我,连咱们的孩子都不要了!”
乔琬琰此时控制不住大声喘气,灰暗的眸子里透着绝望。
别院里,孩子哭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月明轩站在乔琬琰屋子的窗前,神情凝重。
“抚州城外五十里有赫连城的军营,不过没有看见在城中有兵力部署”,如月禀报,“九公主如今正在抚州。”
月明轩许久不语。
当日秦国使节送来赫连城书信,月明轩以为是下战书,却未料离王在信中,竟装模作样问候乔琬琰病情,随后便是离王妃正在抚州,若乔琬琰愿意前往,他可以确保乔琬琰以及随行人等的安全。
月明轩理都没理,便将那封信给撕了。
赫连城如今所作所为,只教人不耻,也失去了月明轩对他的信任。
魏国各处兵马早已经整装待发,但要赫连城再有什么动作,他们必将予以回击。
然而,如月随后带回的云清宁亲笔信,又让月明轩陷入了犹豫。
“殿下,九公主诚心为太子妃医治,她让我递来口信,若太子需要,她即刻从抚州出发。”
月明轩转过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经不过一次次的打击,乔琬琰已然彻底垮了。
刚开始是睡不着,常常睁眼到天明,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随后便是莫名的发热头疼还有腹痛。最教人心疼的,是她如今十指皆是紫黑,痛不欲生。为了不吓到儿子,乔琬琰只能用袖子挡住自个儿的手。
床榻上的人,此时又咳了起来。
月明轩立时走了过去。
太医们皆束手无策,只知道这是郁症,该要发表顺气,然而吃了无数的药,全不见效。
月明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云清宁的身上。
“赫连城不让她来魏国?”月明轩问道。
如月哼了一声,“可不是吗,都威胁上了,说她敢过来,以后不用回去,这倒也得正好,除了安乐会可怜了。”
月明轩长长吐了口气。
他不能难为了云清宁,可这种时候,送自己重病的妻子到赫连城的地盘,也是冒险。
乔夫人不停地给乔琬琰顺着背,这时候说一句,“殿下,妾身陪着琓琰去一趟抚州。”
月明轩眉心拧了起来。成亲之后,他和乔琬琰相濡以沫,彼此体谅。如果没有那一桩事,现在依旧夫妻恩爱,说不得另一个孩子,已然安稳降生。
一想到此,月明轩背在身后的双手,便握成了拳头。
赫连城这混蛋!
“殿下……回去吧,想来您公务缠身,莫要浪费了时辰”,乔琬琰终于缓过来一些,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方才我是糊涂了,如今醒过来,再不肯做那傻事。”
“真不能这样了,孩子和我受不了……”月明轩忍不住哽咽了。
乔婉颖猛地闭上眼睛,故作什么都没看到,“殿下回去吧,记得累了时,好好歇息。”
月明轩伸手,摸了摸乔琬琰的脸。那个曾经美丽温婉的女子,如今形销骨立,就像被人抽去了生气,教看到之人心如刀割。
用力咬了咬牙,月明轩终于下定了决心,“岳母大人,便辛苦您,陪着琬琰去一趟抚州。”
抚州白家大宅,一辆大车已然在门外等了好久。
云清宁一早本是要去回春堂,可这会儿却在一直站在台阶之上。
“不走嘛,舅舅不走!”安乐撒娇声传了出来。
赵重阳背着安乐走了出来,后面是帮他提着包袱的杨春。
梅妃晚了几步,可出来时,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大哭了一场。
“过些时日,不还回来吗?”云清宁直摇头。
说好赵重阳到抚州住几日,便要回去。可云清宁催他走时,这小家伙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肚子疼,总是有借口赖下来。
梅妃好不容易看到这儿子,自然也舍不得放他离开。
直到昨日,云清宁和赵重阳好好谈了一回,这孩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离开。
杨春将包袱递给旁边的侍卫,把安乐抱了回去,这会儿劝道:“你师父便是想阿植,上回待了三天,也急着回去了,说是那头学生们都等着他。未料你这会儿,倒是让师父在等着你,赶紧回去学本事吧,日后你娘和姑姑我都指着你养老!”
赵重阳嘿嘿一笑,“可不是为了您二老,我才咬着牙走的吗!
西春在边上听不下去,伸手推了赵重阳一把,“你这话说得教人牙酸,赶紧走吧!”
“不走!”安乐嘟着嘴。
西春一伸手,将赵重阳提溜起来,直接塞到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