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辛苦了!”赫连城坐在桌案后,看向对面的盛安玉。
昨天匆匆回到秦都,夫妻二人不过见了一面,赫连城转头便进了宫,兹后又忙着商讨军务,也没顾上和盛安玉说几句。
倒是这会儿,赫连认真打量起盛安玉,忽地发现,多日不见,她的身上有了些变化。
盛安玉那张圆润的小脸,瘦削了不少,面上总是浮起的笑容,也消失了大半,便是此刻盛安玉的嘴角翘着,可眼神却明显黯淡了。
“最近身体不好?”赫连城问了一句。
对于盛安玉,他终究是愧疚的。
自从嫁到离王府,盛安玉也没过上安稳日子。他除了坐牢,就是到外头行军打仗,没有关心过这位妻子。
甚至两人到现在,都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错在自己。
“尚可!”盛安玉回应得颇为冷淡。
赫连城点了点头,便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爹爹今日邀请殿下去府上小坐,听说您拒绝了?”盛安玉问了句,
赫连城一愣,这话里带着一丝诘问。
今日朝会结束,盛将军的确来找过他。赫连城手上事忙,急着要走,不过敷衍几句,甚至于说过什么,他都忘了。
“可是殿下与盛元帅府,打算就此疏远?”盛安玉将头扭到了另一边,神色里带了不满。
赫连城竟是被问住。
赫连城并没有刻意疏远盛元帅府的想法,只是同盛将军,确实无话可说了。
云清宁离开那日,追杀她的刺客丢下的那支箭,深深地扎在了赫连城心里。
向来光明磊落的盛元帅府,竟做出暗算别人之事,甚至要暗算的,还是个女人,如何教人淡然视之。
“过几日吧,等本王得了空,我陪你回去。”赫连城回道。
便是对盛将军有了芥蒂,毕竟那儿是他从小长大,甚而比秦王宫更像家的地方,还有对他关心有加的外祖母,总不该疏离。
盛安玉却抬起头,“我爹爹也是有急事要与殿下商量,如今知道您不想见他,便让我将话带过来。”
这话中带了讥讽,何尝不是因为盛安玉心中的委屈。
云清宁终于离开盛安玉,盛安玉如何不高兴,挡在她和赫连城之间的人消失了,他们便能像寻常夫妻那般相处了。
如今看来,不过白白高兴了一场。
她现在连丈夫的面都见不着。从大牢里出来,赫连城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回娘家,盛安玉已然很少走出离王府。秦王宫那边,若不为了去看阿勉,她也不再踏足。
被娇宠长大,从来只会教众人艳羡的盛安玉,从未如今日这般自卑,就像是,她已然成了弃妇。
“什么事?”
面对着明显焦躁起来的盛安玉,赫连城却始终温和。
盛安玉抿了抿唇,道:“废太子上了好几道折子,一力想要回秦都。皇上都没理会,可娘娘却一直在边上吹风。前几日娘娘把我爹爹叫过去,让他与众臣联名上奏,请那位回来。娘娘拿着话,他是祖父定下的太子,总该是东宫之主。”
“知道了。”赫连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赫连辉也是贼心不死,只可惜于他而言,大势已去了。
盛安玉注视着赫连城,他的淡然,几乎在自己预料之中。
盛将军一直在虚应着皇后,就为了等赫连城回来,再做定夺。
便是盛将军在赫连城受困之时,拒绝过他一回,可终究是站在自己女婿一边。
而面前这位,却总放不下旧事。
该说的话都说完,看来赫连城并不在意,盛安玉也不想再说,微微俯身,转身便走。
“玉儿。”
赫连城叫住了盛安玉。
他此刻该做的,是好好安抚自己妻子,或者今晚就在东苑歇下。
盛安玉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赫连城沉吟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桌子。
那就明日吧,他去盛将军府走一趟,无关是否让赫连辉回来,赫连城从没将那废物太子放在眼里;也不是要和盛将军拉拉关系,重新热络;就为了……不让盛安玉夹在离王府和盛元帅府之间,心下为难。
叹了一口气,赫连城站起身,准备到东苑去。
便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可离王府里毕竟住的是自己妻子,并且还被他冷落已久。
眼瞧着离王妃离开,冷煞又在琢磨要不要进去。等到终于下定决心,冷煞刚一抬脚,赫连城便从里头走了出来。
“又有什么事儿?”赫连城看了冷煞一眼。
冷煞心里不由嘀咕,为何今日不是无情当差,他也乐得留在城外军营,而不是此刻冒着挨骂风险,给李王殿下添堵。
“回殿下”,冷煞犹豫再三,到底开了口,“魏国那边来了消息。”
“说!”赫连城已然走下台阶。
“九公主生产不久,便被魏国皇后打上门,孩子差些被抢走。”
冷煞窥探着赫连城的神色,也不敢停,继续道:“听说是因为,孩子乃魏国太子亲生,可皇后容不下九公主,打算留子杀母。如今在魏国,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吃饱了撑的,非要传这事儿。按冷煞的想法,都各奔东西了,九公主是死是活,与殿下再无关系。
赫连城猛地停住脚步。
冷煞也赶紧站住,原本以为赫连城要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直到快走出院门,赫连城忽地问了一句,“男孩还是女孩子?”
冷煞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意思。
离王殿下似乎弄错了重点。
如今可是魏国皇后都认了,孩子是魏国太子的。这前头刚和夫君恩断义绝,后头便怀上别人孩子,但要男人,都该认为是莫大的耻辱。
这种时候,还管他是男是女?
冷煞被问住了,“属下这就让人打听。”
抓抓脑袋,冷煞转头就走。
赫连城朝着冷煞走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也是疯了,关心这个做什么,那个孩子与他根本无关。
赫连城心下突然有些郁闷,他想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快要到东院门苑门口,赫连城冷不丁停下,转头问身后一名侍卫,“孩子落地,一般要多久?”
“回禀殿下,都说是十月怀胎。”
赫连城当然知道十月怀胎。只是方才脑子莫名闪了一下。
他在心里算过,云清宁的孩子若要出生,该到夏天,甚至他还想过,若有消息传来,让人送一份礼过去。
就算云清宁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他也曾经做过太多对不起云清宁之事,如此一比,大家都有错,也用不着再计较。
赫连城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念头,既然云清宁说,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可以放下芥蒂,让这个女人回到身边,及至帮她抚养这个孩子。
可是……
赫连城记得,他离开魏国时,云清宁才五个月,这才多久,就急吼吼生了?
心里莫名涌出一丝希望,赫连城猛地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一个温暖的午后,月明轩带着乔琬琰来到云清宁的小院时,她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好像又长大了不少。”乔琬琰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
日子过得真快,孩子已然过了两月,到底有个当大夫的娘,被养得胖嘟嘟的,光用可爱形容已然不够,竟是教人瞧着她,舍不得挪开眼。
“让我抱抱!”乔琬琰忍不住道。
和云清宁换了个位置,乔琬琰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闻着她身上奶香,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乔琬琰无比急切地想为他生儿育女。
有人似乎比她更急切,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着消息。
便是与太子许久不曾说话的皇后,如今对乔琓琰有诸多苛责,指责她最多的,就是到现在还没有身孕。甚至已然发的话,若是再无动静,东宫便该进新人了。
月明轩定定地瞧着乔琬琰。
此时的她微低着头,脸上露出轻柔的笑意,一眼不眨地与孩子对视着。
已然有许久,乔琬琰不曾这般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也是为何,月明轩特意将她带来了云清宁这儿。
宫里所有人都在窥视着乔琬琰的肚子。虽然乔琬琰从来不说,月明轩却是明白的。
乔琬琰是焦急的,要有些事,却只能顺其自然。
“她对着我笑呢!”乔琬琰忽地叫了出来。
杨春从里头出来,见过了礼之后,便笑道:“孩子的眼睛什么都瞧得见,说不得安乐已然看到,咱们太子妃有喜事了。”
乔琬琰心里也高兴,对着孩子道:“安乐,便让姨母沾沾你的福气。”
没一会儿,孩子打起了小哈欠,杨春赶紧过来,抱着安乐,进了梅妃的屋里。
云清宁坐到了乔琬琰旁边,拉住她的手腕,将两指搭了上去。
两道目光,同时对向云清宁。
“再调理也是多余,你这身子没有任何问题,”
云清宁道:“放开心怀,平日里多走动,你是太紧张了。”
乔琬琰轻轻嗯了一声,拉住云清宁的手,“非急着要走吗?”
“已然打扰二位太久,我们都商量过了,趁着现在天不热不冷,老人和孩子们都不会遭罪。”
月明轩坐到了莞儿端来的绣墩上,掸了掸袍子,“我早说过,你若想走,我们不拦着,回头仲平会一路护送,等你们安顿好,他们再离开。”
“多谢!”云清宁没有拒绝月明轩的好意。
秦国与凉国之战已在弦上,她们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人跟在旁边,若遇到危险,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然而,她们又不能不走。
“可孩子那么小……”乔琬琰嘟囔了一句,却也没明白,云清宁若不走,皇后会一直与月明轩冷漠以对。这不只是母子之间的口角,已然影响到了月明轩的威信。
月明轩看向云清宁,有话就在嘴边,却没法说出来。
赫连城半月之前来了信,不为别事,字里行间,都是打听云清宁和她的孩子。
前头将赫连城敷衍过去,是因为他自己得来的消息不准,可后头能瞒得了多久,谁也不知。
就算赫连城十恶不赦,也不该瞒着他,已然当了父亲的事实。
月明轩在回信中,到底避开了孩子的事。他没有资格代云清宁说出真相。云清宁何时说,怎么说,那是她的决定。
至于云清宁将要前往越国,月明轩倒是坦言相告。
毕竟越国如今还是赫连城的地盘。
“关于你们的行程,我已然告知离王”,月明轩小心地看看云清宁,“到了那儿,我鞭长莫及。”
云清宁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殿下考虑得极周到。”
梅妃提出要回到抚州,云清宁心里不可能不咯噔一下。
按云清宁的想法,她带着孩子远远地离开赫连城,从此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然而母妃余生所愿,无非落中归根。
这种时候,云清宁不可能固执己见。
可这也意味着,想要一别两宽。可能非常渺茫。
现在只能期望,赫连城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要再来打扰。
“那就走吧,以后都好好的。”
月明轩叹了口气。
云清宁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是在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