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一间堂笼罩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明明地处繁华地段,却好似自带屏障,阻隔了外面喧闹的世界,自成一体,在黄昏的柔光下,微风轻拂,树影晃动。
沈致怀里是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他低头看着她,她好似有了些变化,脸颊稍微瘦了些,完全退去了稚嫩,五官更加精致成熟,像个小女人的样子了。
可也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飒爽的短发,t恤运动裤球鞋,就这样不拘小节地坐在草地上,将脑袋枕在他腿上。
他的睡眠质量依然很差,自从三个月前回到一间堂后,顾淼怕他服药过量,把他的药都严格保管着,每天不敢给他过多的药量,有时候他服了安眠药也无法入睡,也只有傍晚的时候坐在这颗老槐树下偶尔才能眯一小会。
他经常坐在这里半梦半醒之间,会感觉到根号三和小浅就在他头顶的槐树上爬树玩,好几次他好像听到了她的笑声,只是每次挣扎着睁开眼,空荡的院落静得仿佛连一片落叶飘浮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不是没想过去看看她,只是他怕他现在这个样子吓到她。
如果结局是既定的,那么他情愿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要给她带去一丝困扰。
只是他没有想到,今天他的每一个感官都如此真实,真实地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温润的眼泪和她心脏跳动的频率。
这一切真实到让他害怕,院门依然是锁着的,周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又仿佛不太合乎于真实。
所以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怕他稍稍动一下,这似真如幻的场景会彻底消失。
于是他就这么静默地低头看着她,却不曾想谢钱浅枕在他腿上很快就秒睡了。
将近四十个小时未睡,从《木子的恋爱日记》到《沈致小朋友的快乐生活》,再到师父提起上两辈人的过去,最后遇见了ansel。
期间她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她用了最短的时间接收了大量的信息,一直在消化在思考在领悟,最后倒在了沈致的腿上,仿佛奔波了两天,跨越了时空终于找到了归宿,便卸下所有疲惫沉沉地睡了。
这就导致顾磊好像听见门铃声,不确定地把手擦干净跑出来的时候,看见谢钱浅睡在沈致的腿上,这一幕把他给惊呆了,他刚准备大喊,沈致侧过眸对他摇了摇头,顾磊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同样有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眼前的画面让顾磊一个一米九的钢铁大直男居然感动得想掉眼泪,便不敢走近打扰这美好的画面。
自从谢钱浅霸占了根号三的位置后,它便一直竖着尾巴非常不满地绕着,好几次想上来扑谢钱浅,都被沈致一个眼神瞪得十分委屈,最后只能爬上老槐树自己找个树桠盘了起来。
谢钱浅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小时,等她再次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片草地上,夕阳的余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大地即将陷入黑暗,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坐在哪?
可当她抬起头对上沈致墨黑沉静的眸子时,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那迷糊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她的意识迅速回笼,想到她在冲出武馆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跑来了一间堂,还翻了围墙累倒在沈致腿上睡了一觉。
她此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杂草,凌乱的衣服,狼狈的样子,还有汗味,脸色“唰”得就红了,这貌似不是一场该有的重逢,她怎么这个鬼样子就跑来了呢?
谢钱浅有些慌乱地拍着身上粘着的杂草,顺了顺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对沈致说:“哦,那个,我就是,我可能是,也许是路过这里,你暂时先忘掉我现在的样子,等我一下。”然后她就走了。
顾淼正好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刚一开院门就看见个人翻围墙出去了,诡异的是老大没有任何动静,目送那个人翻出去,更诡异的是,报警装置居然还没响,顾淼吓得就大叫:“大磊,大磊你快出来,有小偷!”
顾磊从廊上探出个头来,十分鄙视地说:“那是钱多。”
然后不顾跟见到鬼一样的顾淼,径直走向沈致把他推进了家。
顾淼自从听说谢钱浅来过后,整个人都十分亢奋。
晚上的时候就不停拉着顾磊问他:“谢钱浅怎么过来了?她来干嘛的?”
顾磊想了想对他说:“来睡觉的。”
“???”
顾磊跟他解释:“我问过沈哥了,沈哥讲她什么也没说,就翻围墙进来睡了一觉,然后又翻围墙走了。”
“???”
顾磊见顾淼还一脸呆滞的模样,继续解释道:“哦,她说了一句,说路过这里的,那可能是梦游路过咱们这里,顺便睡一觉。”
“???梦游还能识路坐车翻围墙?”
“我哪能知道呢?可能是高级梦游。”
“……”
顾淼便又问道:“老大呢?又不肯吃饭?”
“沈哥腿被钱多枕麻了,这会动不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
两人正在讨论谢钱浅傍晚这诡异的行径时,突然院门响了,顾磊和顾淼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奇怪,沈致回国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这几个月一间堂也从来没有客人,这时候门铃怎么会突然响了?
顾淼赶紧跑出去开门,然而当他打开院门时看见的,便是洗完澡换了一件黑色背心裙,身边还放着个大行李箱的谢钱浅。
他愣愣地张了张嘴:“你…”
“我来找沈致,他晚饭吃了吗?”
“还没有。”
顾磊已经探头看见了院外的人,赶忙跑上楼冲进沈致房间对他说:“钱多又回来了!”
沈致和根号三同时抬头看着两眼放光的顾磊,随后他对顾磊说:“扶我下去。”
他的身体很虚弱,无法长时间站立和行走,半年前就不得不用到轮椅,没有顾磊在旁搀扶,他独自下楼会很危险。
当顾磊将他扶到楼下时,谢钱浅刚单手提着大行李箱进来,旁边的顾淼想帮她提,被她一口拒绝了,顾淼看她那力气也就没再坚持。
沈致缓慢地从楼上下来,明明大热天,他却穿着半袖衫,脸颊凹陷得几乎找不到他原本的样子,但五官依然挺立,那双深邃的眼眸怔怔地望着谢钱浅,脚步停在楼梯口。
谢钱浅已经尽量找了一条在她看来还算女人点的裙子,踩着她平时不怎么会穿的小凉鞋,出门前还涂了个唇釉,她无论面对谁都没有这种爱美的心思,可再次和沈致重逢时,她却想让自己在他面前尽量看起来好看些。
她看见沈致从楼梯上走下来,对他笑,可沈致却很冷地撇开了目光,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谢钱浅拍了拍身边的行李箱:“我刚刚找房东退了租,现在没地方去了,你这里挺大的,能…”
“不能。”
沈致冷冷地打断了她,顾磊和顾淼对看一眼,两人都杵在旁边不敢插话,空气突然变得很冷,气氛也很僵持。
谢钱浅却并没有感到不适,她朝沈致靠近对他说:“我可以付房租。”
沈致却扶着把手缓缓退后:“不租。”
谢钱浅不悦地皱了下眉:“你这样可真小气。”
她停在他面前,抬起头倔强地盯着他,他却扭过头,似乎不想给她看见他的样子,她抬起手想去拉他,他让开了手臂,目光闪躲。
谢钱浅想到了他小的时候,刚到木子身边时是不是也这样?躲避别人的视线,不让任何人靠近,把自己锁在一个封闭的躯壳里。
她忽然心疼地踮起脚尖,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沈致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他抬起手无情地打开她,只是他的力气太虚弱,打在谢钱浅手上的力道也是软绵绵的。
而后他抽回了顾磊扶着他的胳膊,直接路过谢钱浅身边步履虚浮地走到大门口,将她的行李扔了出去,回身对她说:“你走。”
谢钱浅没有回头看他,她的心在颤抖,顾磊看见她的眼眶渐渐泛了红,他不忍地转头对沈致说:“致哥,你别…”
“闭嘴。”
沈致目光冰冷地瞪着顾磊,顾磊手足无措地刚想安慰谢钱浅,她突然转过身,眼里的雾气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强扯起笑,对他说:“我要是就不走呢?”
沈致眼镜后的眸子布上一层怒气和隐忍,他回过身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往外拉,他的力气真的很小,谢钱浅低头看着他纤细的胳膊,皮肤下面只剩骨头,她怕稍稍挣扎一下他的手臂就能断掉,他拉着她的时候,她看见他手腕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她原本想抽回的力道收住了,就这样任由他拉着,直到整个人被他拽到大门前,再被他无情地推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沈致已经很累了,他艰难地拉过大门“砰”得一声把门关上。
一阵热风吹过谢钱浅的发丝,将短发残忍地盖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这澡是白洗了,她扒着门可怜巴巴地喊:“我两天没睡觉没吃饭了,你忍心让我在外面喂蚊子吗?我不会走的。”
里面没有反应,谢钱浅负气地将行李箱放倒盘腿坐在上面,她已经决定了,沈致不开门,她就这样跟他耗,看谁能拧得过谁。
而门后的沈致靠在大门上不停喘息着,似乎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听见门外的声音,睫毛剧烈颤抖着。
他不知道谢钱浅为什么突然过来,又为什么突然要留下,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在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他不想给她看见他现在这副样子,他不想给任何人看见这副样子,他本来已经释然了,他累了,不想再在这尘世间苦苦挣扎,这一生,好与坏他都放下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把他枯竭的心脏搅得一团乱麻。
顾磊过去扶他,把他扶到沙发上坐着,又去给他倒水。
顾淼不管沈致现在的状态,依然大着胆子说:“老大,你别对谢钱浅这样,你先让她进来,有什么话先进来好好说,这大热天的你把她赶到外面,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被蚊子抬了都不会走的。”
沈致垂着眸,声音压抑着难掩的情绪:“那就让她被蚊子抬了。”
顾淼清楚老大把谢钱浅推出去,自己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他不想看见老大这样,急了眼说:“你干嘛不让她进来?”
沈致忽然抬起头,眸色尖锐地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地问道:“两天前的体检报告你没看?你让她跟着我个废人我能给她什么我问你?”
顾淼愣住了,他撇开头抹着眼里的湿润,陷入沉默。
沈致自杀后失血过多被送去医院,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他的身体这两年来已经完全透支,只剩下一具躯壳,目前来说不单单是心理疾病,长时间的睡眠障碍,没有食欲,乏力,情绪失控等慢慢引起了他的生理疾病,他现在几乎全身都会疼,无论躺着还是坐着,经常身体僵硬,每走一步都困难,血压血糖都不正常,甚至连那方面的功能也丧失了,各种并发症加上心理疾病同时折磨着他,他能给谢钱浅带来什么?顾淼答不上来,也许只能带来痛苦,可顾淼不甘心。
顾磊偷偷躲在冰箱后面擦了擦微红的眼睛,才走到沈致面前将水递给他,沈致抬起手去接水杯时,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就这么微乎其微的动作,可他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绝望地闭上眼,手自然垂落到身边,没有什么比她现在回来更让他痛苦了,纵使他有一万个渴望,可开了这扇门,等同于把她拽入地狱,他不忍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顾磊进厨房弄了几个菜,煲了粥,可沈致依然不愿吃,他也没有让顾磊扶他上楼,顾磊和顾淼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守着,内心焦虑万分。
十点过后,谢钱浅整整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沈致依然没有松口,顾淼他们也不敢轻易放她进来,但他们实在不忍看见她一个人在门口待着,顾磊偷偷塞给顾淼一袋面包,用眼神指了指外面。
顾淼趁沈致没在意从侧门溜了出去,绕到大门的时候,谢钱浅依然盘腿坐在行李箱上,腰板挺直一动不动,跟在打坐一样。
顾淼跑过去的时候,她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顾淼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要么你今晚到我和大磊那边将就一晚,明天我们再做老大工作。”
却没想到谢钱浅直接扯着嗓子喊:“不吃,饿死我算了,反正我现在两眼昏花,饿得都要吐黄胆了,大不了比比看谁先死。”
“砰”得一声,身后的门被拉开了,屋内的光亮终于洒了出来,顾磊面色古怪地看了顾淼一眼,又转向谢钱浅对她说:“沈哥让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