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钱浅机械地扭过头,看见好几个陌生男人冲了下来,她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聚焦,浑身是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整个人空洞却凶残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
直到看见大步走下来的沈致,他后面还跟着顾磊和沈辞谦,她才突然卸掉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地靠在墙上,又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松开手后,沈毅笔直地躺在地上,窒息昏迷,一群人过去立即对他进行急救。
沈致径直走向谢钱浅,她抬头看见他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狂躁和焦虑,衣着凌乱,就连胡渣都冒了出来,他向来整洁雅致,她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他。
沈致抬起手刚准备去抱她,却发现她浑身都被那鲜红色的液体浸透,他的瞳孔瞬间缩紧,却看见谢钱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她在告诉他自己没事,沈致眼睛发酸,深锁着眉宇将她轻轻从地上抱了起来,与此同时,沈毅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他恢复了知觉开始不停挥开身边的人。
沈致回身盯他看了一眼,转身走到沈辞谦面前对他说:“小浅交给你了。”
沈辞谦也看了眼地上的沈毅,点点头刚准备接过她,谢钱浅说:“我还能走。”
于是她在沈辞谦的搀扶下往楼梯上走去,每走一步,外面的光亮便愈发清晰地笼罩着她,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
沈辞谦对她说:“我先送你去医院,这边剩下的事情啊致来处理。”
可就在他们刚走出地下室时,突然听见一声暴吼,那是沈致的声音,谢钱浅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声音是从沈致的身体中发出来的,带着天崩地裂的凶狠,然后便是沈毅痛苦的惨叫。
他们两人同时愣住了,沈辞谦把外套脱下披在谢钱浅身上匆匆对她说:“你等等,我下去看看。”
他又迅速下到地下室,外面围了很多搜救人员,还有好几条猎犬,似乎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不停朝她狂吠着,而她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已经从东方升了起来,大地即将再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她回来了吗?
可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两分钟后沈辞谦就再次上来了,只是他脸色绷着,眼中一片苍白望着谢钱浅对她说:“啊致废了沈毅的双腿,算是沈家给梁爷的交代。”
谢钱浅的眸子狠狠颤了一下,也就那么转瞬即逝,便再次恢复一片冰冷转身朝院外走去,没再回头看上一眼。
沈辞谦把谢钱浅送去了医院,除了肩膀被匕首插入的伤口较深,需要缝针,其他地方虽然浑身是伤,但好在并不严重。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谢钱浅全程神情麻木,那些医生护士也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淡定的患者,甚至在操作时她的眼皮都不眨一下,比他们还要冷静。
沈辞谦在旁一直紧皱着眉,他倒希望浅浅可以像一般女孩一样,受了委屈可以大哭,疼了知道喊,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已习惯将所有的痛压在心底,他甚至开始自责,为什么在她刚到沈家时,他没有对她上点心,如果那时候沈钰对她恶作剧,欺负她的时候,他能站出来维护她,而不是冷眼旁观,她是不是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铸成铜墙铁壁。
他心疼地看着她,不忍再去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安排她住院休养,可谢钱浅却坚持要回趟一间堂。
沈辞谦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要回去?问她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他可以派人过去拿。
可谢钱浅非要亲自回去,沈辞谦没办法,只能带着她先出院往一间堂开。
她那身是血的衣服在医院已经换掉了,里面穿了一套病号服,外面套着沈辞谦长长的外套。
路上,沈辞谦告诉她昨天傍晚沈致联系不上她后,他们就开始满城地找人,动用了所有关系,沈钰那家伙差点开直播寻人启事,还被沈致莫名其妙揍了一拳。
后来他才想到上次给谢钱浅的定位器,想试着找找看,结果发现定位器显示的坐标在三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县城,他们当即调集人马赶往那里,结果倒是把谢钱浅的二师弟万升给救了出来,万升又告诉他们最后和谢钱浅分别的地点。
这样足足浪费了好几个小时,等他们把搜寻地点锁定在普成河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附近居民早已睡觉,增加了他们的搜寻难度,大批人马涌进来找人,又有人报警说扰民,警察也来了好几辆车,后来沈家打了招呼,了解情况后封锁了普成河。
凌晨的时候他们已经让人把那间贴着封条的大门打开进去搜寻过,但当时并没有发现地下室,所以又走了。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们几乎放弃了对普成河的搜寻,打算转移地点去谢钱浅的学校,沈致却执意调了几条搜救犬过来再地毯式地搜一边。
他亲自牵着大狗一条巷一条巷地找,清晨的普成河格外安静,所以地下室谢钱浅和沈毅激烈的打斗声才会被搜救犬感应到,当搜救犬对着贴封条的大门狂叫时,沈致没再叫来开门的,直接让顾磊砸了门冲进去,就这样才顺着动静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沈辞谦在说这些的时候,谢钱浅只是很平静地听着每一句话,也就是一晚上而已,却感觉所有人都像经历了漫长而折磨的时光。
车子快开到一间堂的时候,他们接到了沈致的电话,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他马上赶回来。
沈辞谦的车停下后,沈致他们还在回来的路上,谢钱浅的指纹可以打开院门,根号三似乎早就感觉到她的气息,竖起大尾巴站在门口等她,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历经艰辛终于回到了家。
根号三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然后试图往她身上爬,谢钱浅蹲下身对它说:“我受伤了,这里很疼,不能上来。”
根号三仿若能听懂她说话一样,果真没有再往她身上跳,只是紧紧挨着她。
沈辞谦对她说:“沈致一会就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谢钱浅回过头看着他:“你能在外面等我一会吗?等沈致回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沈辞谦微微抬起下巴,清澈的眼眸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声:“好,我在车上等你。”
谢钱浅对他露出感激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
沈致一路赶回来,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沈辞谦的车子还在,就直奔大院,顾磊直接就冲进了家喊道:“钱多,钱多,你怎么样了?”
随后沈致和顾淼也跟着大步走了进来,却看见谢钱浅站在客厅的那幅字画前,这幅字画自从她第一次来一间堂就挂在这里,她曾无数次瞥见过,却从未在意,直到现在她才留心上面的一排小字“子山园静怜幽木”。
她已经记不得木子的字体了,可印象中木子的确会写软笔,她见过,木子偶尔会在画旁写上一排,只是那时她小,很多时候她都不懂。
谢钱浅身后的茶几上散落了一桌的稿纸,顾磊喊完她后,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
可当沈致看见那一桌子的稿纸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顾淼很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喊了声:“大磊。”
顾磊回头,他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匆匆出了屋,替他们把门关上了。
沈致一步步走到茶几前,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那些稿纸,他身上还穿着昨晚准备出席的正装,只是此时外套被他扔在一边,衬衫领口敞着,脸上布满憔悴。
直到这时谢钱浅才回过身来,她的声音仿佛夹杂着秋风的冷意,问道:“你为什么会有木子的画稿?”
沈致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着眸,一言不发。
谢钱浅慢慢走近他,在茶几对面停住脚步对他说:“顾淼说顶头的那间房里是你以前的东西,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闯进去了,你责怪我也好,说我也罢,我只是想证实你的过去,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请你…”
她红了眼哽咽道:“请你务必如实告诉我。”
沈致整个人都笼罩一片阴霾之中,复杂的目光藏在厚重的睫毛里。
谢钱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爸…是因为救你溺水的,对吗?”
她清楚地看见沈致放在膝盖上的手颤了一下,不需要任何回答,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呼吸沉重地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沈致将脸埋进双手间,声音隐忍痛楚地从指缝中挤了出来:“我没有去拽他…”谢东把救生圈套在他身上时,他没有去拽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浪打了过来,他被卷走,直到再也看不见。
短短六个字让谢钱浅潸然泪下,她颤抖着问:“木子是在去看望你的路上出了车祸吗?”
沈致缓缓抬起头,眼里充斥着可怕的血丝,不停唤着她:“小浅,我会弥补你,所有的一切,我会用我下半生去弥补你。”
他向她伸出手,可却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孩眼泪夺眶而出退后了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她望着他说:“沈爷爷遗嘱的事,你知道了对不对?”
沈致拧起眉震惊地盯着她:“你觉得…”
“对不对?回答我!”谢钱浅几乎吼出声。
空气突然陷入冰冷,沈致第一次看见谢钱浅在他面前这样歇斯底里,他眼里浮现出巨大的伤痛,半晌过后,声音低沉地对她说:“是,我知道遗嘱的事,不是才知道的,爷爷在世时就告诉过我,只告诉过我一个人,你认为我会为了遗嘱接近你?你觉得我沈致是那样的人?”
谢钱浅狠狠抬手将狼狈的泪痕擦掉:“是吗?没有一点这个因素吗?”
她浅色的眸子像海水一样漾着波纹,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脏,直达他内心最深处,沈致望着她透亮的眼睛,无法欺骗她,他如实说道:“我是沈家继承人,我肩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不是我想娶你的目的。”
谢钱浅抬起头闭上眼,不让眼里氤氲的水汽再狼狈地滴落下来,沈致的确没有欺骗她,他告诉了她实话,他是沈家继承人,所以他必须要大揽掌权,在知道有那份遗嘱存在的情况下,即使他不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沈家其他人增加不必要的风险,他回答得委婉,但谢钱浅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里的雾气已经消失,她又变回了一身铠甲的她,牢牢望着面前的男人。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想弥补我,从一开始你就是想弥补我是吗?”
她从脖子上取下那枚水滴的玉坠放在他面前:“这个是。”
又从手腕上取下那串奇楠珠放在玉坠边上:“这个也是。”
而后指着外面的院落,家里所有沈致为她买的衣服、鞋子、家具、vr,所有的一切:“这些都是,对吗?”
沈致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朝她走去,将她揽入怀中,双臂紧紧地圈着她,声音低哑难受地说:“过去那些年我过得不好,反复的用药治疗,在国外打拼,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哪天突然就走不下去了,我没想过耽误你,我的生活里约束太多,一般女孩哪能受得了?所以回国后也没打算让这场婚约成为现实。
你被接来沈家的那年是我情况最糟糕的一年,那时我患有重度抑郁症,每时每刻都想离开这个世界,我无法在你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那时的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
我让你独自承受了九年的孤独,在我回来遇见你后,我才发现你缺失了很多本应该属于你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拥有的东西,我开始动摇,我想只要你愿意跟我,即使未来有再多的不确定因素,我都会去克服,我会给你一个家,你过去失去的东西我都会重新还给你,只要我们在一起…”
谢钱浅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就那么极轻的一下,让沈致的身体僵住了,谢钱浅拿掉了环住她的手臂,再次退后了一步,红着眼眶对他说:“我不需要你的弥补,你也不用弥补我什么,沈家这些年供我吃穿,给我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我搬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知道了沈毅就是那个用暗器的人,那天晚上我就是跟他交的手,探到了他掌心茧的位置,但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告发他,考虑到武馆的声誉和师父的感受,我不能轻举妄动将这件事传出去,所以我必须回来。
我住在一间堂,沈毅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太熟悉彼此的招式,他再冒险势必会暴露身份。
不过现在沈毅已经无处可逃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他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败坏了武馆的名声,伤了师父的心。
所以…”
谢钱浅垂下眸嗅了嗅鼻子,她细软的短发贴在颊边,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此时失去了光彩,透着楚楚动人的悲凉,声音沙哑地说:“所以我也不必留下来了,你早料到会有这天吧?你从前就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从你身边离开,得回来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
我就是…就是回来跟你说一声…我走了…”
在她说完的同时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她不愿再多停留一秒,她不想再在理智和情感的边缘拉扯折磨,她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只想逃离这里,立刻,马上。
可沈致从她身后紧紧抱着她,手臂越收越紧,呼吸紊乱急促地对她说:“别走,小浅。”
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笼罩,他几乎是带着祈求的语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根号三仿佛是感应到屋中两人即将分离,它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从门口的台面上跳下来,“喵呜,喵呜”直叫,声音像在哭泣一样挽留着它的主人。
那一刻,谢钱浅心软了,她很想抱起根号三回身倒在沈致的怀中,可这又算什么?她如何能承受这个现实,还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他在一起?她如何能在面对他的同时脑中不停浮现父母的死?这样的折磨会把她逼疯。
她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她不怪他,但再也无法留在他身边了,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她对他说:“放开我吧,我不想弄伤你。”
这十个字像从寒风中吹来,夹杂着泠冽的味道,沈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意思是如果他再困住她,她会对他出手。
那个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的女孩,那个几次出生入死护着他的女孩,为了让他放手不惜对他用武,沈致的心脏像被人砸下一块巨石,瞬间沉底,谢钱浅用劲掰开他的手臂,打开门大步离去。
顾磊和顾淼冲了出来不停喊她,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间堂的院门前,她都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根号三仰天“喵呜”仿佛在呐喊着它的悲鸣。
谢钱浅走了,她走时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的离开夺走了沈致半条命,他的身体还在这个世上,灵魂彻底陷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