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敌人由远至近,在江岸边上扬起漫天的尘土。
他们来到江岸之后,没有急着朝大宇城发动进攻,而是开始安营扎寨,修筑工事,进行起了休整。
这支敌军的指挥官似乎非常具有分寸。
他深知作为进攻方的己方有着充足的本钱,加上千里迢迢跨越西国的门户来到这里,将士们都有些疲乏了。
所以到达之后,也不冒进,而是在江岸边上插上大纛,立起军帐,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敌军围着大宇城的门户很快形成营地,白色的帐篷竖立在江岸边上,连绵成群,如羽林一般林立;
数不清的旌旗插在塔楼之上,随着狂风的呼啸猎猎翻卷,发出如同鬼哭一般的呜咽声。
敌军营地的上方,几只鹰隼正在天空中翱翔。
它们张开翅膀,乘风扶摇,一双不夹杂丝毫感情的眼瞳俯视下方,仿若瞭望的侦察机一般占据了天空。
看着敌军没有贸然进攻,宁长忆与春胜千代站在城墙上,眉头不禁蹙得越深。
“看来敌军的总大将还是一个挺厉害的货色....”
他俯视江岸边上的营帐,仿佛想要找到敌军总大将的主帐所在,最终却又作罢。
春胜千代也意识到了一些敌军的厉害之处。
透过观察,她发现敌军军容整齐,进退有度,突进之时犹如猛虎下山,威势赫赫;
停驻之时又如入定老僧,波澜不起,实在是一支军纪严明的精锐之师!
“如果情报没出错的话,这支联军的总大将似乎是一个叫做本多谦信的老头子....”
春胜千代站在墙垛边上,星辰一般的眼睛望向宁长忆,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忧虑之色:
“本多谦信是备后国大名的嫡系将领,他精通兵法,军功赫赫,名气与我爷爷不相上下。”
“据说他性情暴虐,杀人盈野,曾亲自斩杀了不服从征夷大将军号令的伊贺国大名,屠城示众,拥有‘灭绝之虎’的称号。”
说到这里,春胜千代顿了顿,声音低沉道:
“在此之前,我都没想到过此次带领军队入侵出云的敌军大将会是他。此人由平部信郎亲自钦点,看来是想没想过给双方留一些后退的余地了。”
“本多谦信,灭绝之虎?”
听完春胜千代的话语,宁长忆嘴角一扬,露出了微笑。
他从旁边两个旗本的手中接过一张十石重的铁脊弓,然后迈出一步,张弓搭箭,对准天空将弓身的弧度拉伸到了极致。
此刻,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照射下来,正好落在宁长忆拉伸的这张铁脊弓之上,将金属色泽的弓身照耀得锃亮。
“如此厉害的人物,可挡我一箭否?”
话音落定,只听“嗖”的一声响起。
宁长忆松开弓弦,箭矢在弓身中破空而去,发出狂暴的气流。
下一瞬,在天空中翱翔的几只鹰隼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危险。
它们大惊失色,想要扑腾翅膀逃离上空,然而却是为时已晚。
随着几声“唧”的痛苦嘶鸣,天空中的几只鹰隼应声而落。
它们形成弧线抛落下来,引起了敌军大营军士们的一阵侧目。
而春胜千代望着把铁脊弓重新交给了身边的旗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城墙的宁长忆,不禁呼吸一窒,心脏疾速地跳动起来。
.....
江岸大营。
靠近中央位置的一处大型军帐当中,被称为“灭绝之虎”的本多谦信刚处理完军务,正带着几个下属眺望前方的大宇城,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身为联军总大将的本多谦信,今年才四十多岁,但面容看起来却跟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
他的头发和髭须一片花白,眼角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一双脸庞饱经风霜,充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在几位下属的围拱下,本多谦信穿着一身黑漆胴丸具足,手里握着一把军佩团扇,小腿则绑着以细长甲片连接在一起的臑当。
这副装扮让体型偏向矮小的他在人群中一目了然,且充满了威严。
他手里抱着有一对牛角作为装饰的筋兜,这是他当年攻破伊贺国时从伊贺大名手里抢过来的战利品,上面曾经沾满了鲜血,直到如今也无法洗刷干净。
众将围在本多谦信的身边,对着眼前的这座大宇城展开了讨论:
“总大将,根据情报显示,敌军放弃了出云的外围防守力量,而把大部分的军力集中到了面前这座大宇城,恐怕是想跟我们耗下去把?”
“据我所知,大宇城是挡在出云国中心区域的一座重城,有山脉为门户,有松江为屏障,看来敌人是想以这座城来拖住我们的脚步啊。”
本多谦信听完众将的议论,回过头来,一双浑浊的老眼放出精芒道:
“春胜老贼老谋深算,必定是打着拖延时间、等来领国援军的主意。”
“他纵横一生,从不轻易冒险,如今却据说将大部分的兵力交给了自己的孙女和义子,来防守这座城池,恐怕是下决心了。”
一名大将听到春胜日和的名字,心有余悸,当即便皱眉道:
“这出云国的大名有着‘军神’的称号,一生没多少败绩。如今他面对总大将您这样同级别的对手,不亲自出马,反而坐镇后方,未免也太信任他的义子和孙女了吧?”
“就是就是。”另一名大将听完之后,跟着点起了头道:“那两人就算再怎么厉害,怎么能跟总大将大人比,我看春胜老贼‘军神’的神话从此要破灭了。”
“我看啊,军神也有老糊涂的时候,他见我们来势汹汹,不可阻挡,恐怕已经吓傻了吧,哈哈哈!”
听到这几位手下大将的话语,本多谦信摇了摇头,并没有赞同他们的话语。
他提了提嗓子,沉声道:“春胜老贼运筹帷幄,我不相信他会有出昏招的时候。”
“他委予重任的义子和孙女,一个叫春胜千代,被称为‘春胜家的姬大将’,以女子之身在战场上纵横,建立下了赫赫的军功。”
“另一个叫做宁长忆的人,据说精通法术,极有可能是源氏的血脉源神无化名而成。”
“这两个人能担负春胜老贼的重任,都不是普通的货色,你们不要小看了他们。”
听到这里,几位大将这才严肃了起来,齐齐朝本多谦信行了个礼,口中称“是”。
其实这些大将也有宁长忆和春胜千代的情报。
不过这两人毕竟年轻,又不像己方的总大将本多谦信这么具有盛名,所以他们一时轻视也很正常。
本多谦信见几位将领也没有将自己的话语放进心里,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把目光望向前方的大宇城,见城墙之上一片明亮,点起了照明的火盆,不禁开始思索起接下来的计划。
看敌军摆出来的架势,准备充分,不慌不乱,看来接下来必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恶战啊!
正当本多谦信陷入思考的时候,旁边的军帐内,一阵香风吹来,令战场的众将浑身一个激灵。
闻到这阵香风,本多谦信同样一惊,他转过头去,朝面前走来的华服女子说道:
“玉藻前大人,您来了?”
在众人的匍匐之下,玉藻前穿着一身金边白底的大袖和服,肩披霞帔,脖颈处被一圈白色的狐毛所围绕。
她的衣袖上绣着淡淡的梅花,看起来雍容华贵,踏着木屐缓缓而来,仪态优雅,美艳而又不可方物。
重新踏入出云国境内的玉藻前,第一次是在使者团当中,以调查源神无踪迹的使者身份而来。
而这第二次,她也懒得伪装了,直接以真名示人,带着联军,以杀死宁长忆、毁灭出云国的目的而来。
在先前的试探中,她已经得知了宁长忆正是杀死妖狐浅鹤的凶手。
除此之外,宁长忆的身份颇为神秘,还三番两次地阻挠了她的计划,让她恨得牙痒痒。
这一次,她再度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给死去的浅鹤报仇。
更多的还是要覆灭宁长忆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想到这里,玉藻前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仇的光芒。
她隔江眺望着前方的大宇城,一挥大袖,转身朝本多谦信道:
“总大将,我们已经来到大宇城了,接下来你打算在什么时候发起攻击呢?”
听到玉藻前语气当中所包含的急躁,本多谦信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要对大宇城发动攻击,但也不敢得罪对方,于是便低声道:
“玉藻前大人,现在我军初步抵达大宇城城外,还未建立起足够的工事,也没有摸清楚敌方的具体情况....”
“更何况大宇城有松江作为屏障,我们想要强攻的话必须先架桥渡江,现在怎么说也得耗费两三天的工夫。”
“两三天?”
玉藻前眉头一蹙,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
她指着前方的大宇城,“我们必须要尽快地发起强攻,拿下大宇城。否则敌军的援兵到达,我们的境况就危险了。”
待她说完之后,本多谦信的眉头皱得越加的深了。
他知道玉藻前身份不俗,据说伊势国的大名完全听从她的话语,连他的主君以及头顶的征夷大将军都对此人礼遇有加。
不过尽管如此,让她来插手自己所管辖的军事,也未免太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