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浅野信茂话音落定的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宁长忆身上。
他们看着这个坐在大名身边,半边身子隐于阴影之中的年轻人,不由得咕咚一声,转动起了眼珠子。
这个时候,宴席上的气氛开始凝固。
连那些拨弄乐器的乐师们也识趣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杂音。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桌案上倒满的杯子还在往外溢出金黄色的酒液,滴落下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听到浅野信茂这近乎图穷匕见一般的话语,春胜日和的心绪一阵起伏,宛如大海一般翻起了滔天骇浪。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人就是为了宁长忆而来的。
他们表面上是奉伊势国和备后国大名的旨意,实际上是在替平部信郎卖命。
而平部信郎仅凭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派出这么大的手笔来针对出云。
看来不管宁长忆是不是源神无,他们都铁了心要以此来发难啊。
想到这里,春胜日和不动声色地看了宁长忆一眼,见他波澜不惊,好像事不关己一般,心里也踏实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后,春胜日和把目光投向下方的浅野信茂,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
“怎么,难道你们怀疑他就是源氏最后的血脉,源神无吗?”
说到最后这一句,春胜日和哈哈大笑起来,一副感到滑稽的样子。
看到春胜日和这副神情,浅野信茂也不在意。
他从座位站了起来,看到宁长忆半边身子隐藏于阴影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后,不由得道:
“我们收到消息,大名的义子来历神秘,又是一名能够召唤式神的阴阳师,可谓是令人瞩目。”
“据说,他在前段时间帮大名平定了家族内部的叛乱,这才被大名收为义子。”
“如此不凡的年轻人,我们都对他感到非常好奇啊。”
说完,他顿了顿,目光瞥向台上的春胜日和:
“这不好奇不要紧,一好奇起来可让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
“经过调查,您的义子出现的时间与源神无消失在黑夜山、进入出云国的时间非常吻合....”
“据说他的身边还有两名实力同样不俗的侍从,这一切都让我们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啊。”
浅野信茂的话语诡异而又冰冷,宛如从阴影中吐出蛇信子的毒蛇,令人生出一阵寒意。
他眯起小眼睛,直勾勾地凝视高台上的春胜日和,似乎想看清楚接下来对方脸庞上的每一道表情。
春胜日和的脸孔先是一顿,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挑起眉头,反驳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宁长忆所出现的时间,以及他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现在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宁长忆就是宁长忆,而不是源神无。”
“他品德优良,行事稳重,因为这些我才把他收为义子,绝不可能因为他是源氏留下来的罪恶血脉!”
春胜日和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似乎谁也不能质疑他的想法。
他坚定地维护了宁长忆的身份,将浅野信茂抛过来的每一道冷枪暗箭都挡了回去,令宁长忆十分动容。
宁长忆没有想到,春胜日和竟然会如此坚决地维护自己,甚至不惜与征夷大将军对抗,实在是太感人了。
一时之间,宁长忆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对春胜日和又多出几分敬重。
随着春胜日和展示出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场上的气氛又再度变得凝固。
当春胜日和言之凿凿地说完这些话后,浅野信茂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春胜日和这个老不死的竟然如此不要脸,拼死也要维护宁长忆,真是令他感到头痛。
不过头痛归头痛,他倒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到这里,浅野信茂悄然间露出一丝冷笑。
他瞥了坐在阴影中始终不发一言的宁长忆,随后道:
“既然大名敢这么肯定,我当然是表示支持。”
“不过大名的义子究竟是不是源神无,我们却要探察个清楚。”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彼岸神明还在因为源氏犯下的罪孽而感到愤怒。我们不能冤枉每一个无辜的人,但也不能放过每一个可疑的人。”
春胜日和再度挑了挑眉,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落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哦?既然如此,那么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浅野信茂微微一笑,把目光看向了背后的花魁。
在头顶随风拂动的花灯下,花魁打扮的美艳女子站了出来。
她表情从容,宛如樱桃一般的小嘴微抿,任由华丽精美的衣袖垂落地面,宛如一片盛开的红枫一般夺人眼目。
明亮的灯光下,她踩着木屐徐徐地来到台前,又轻轻地朝大名低下了螓首,仪态优雅。
“哗~!”
刹那间,所有人都被她的动作所吸引。
他们因为对方的容貌而发出惊呼,眼睛都不由地看直了。
春胜日和也因为对方的美丽而微微感到窒息,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问道:
“你是谁?你们想做什么?”
花魁女子不慌不忙,缓缓抬起了头。
发鬓上插着的珠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散发出一道清冷的光芒。
“小女子来自京都,曾在源氏还未覆灭之时,担任宫廷的侍女一职。”
面对台上大名那戒备的目光,花魁女子露出笑容,好像盛开的鲜花一般令人感到惊艳。
“我曾在源神无皇子还在京都之时,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与他非常熟悉。”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子可能也长大了,变换了模样。但只要让我见到他,小女子一定能够将他认出来。”
在花魁女子的话音落定之后,春胜日和和宁长忆二人心中一跳,感到有些不妙。
如果对方真的是昔日宫廷的侍女,那么肯定与源神无朝夕相处,有着十分亲密的接触。
这要是让宁长忆站出来,给对方细细辨认,那不用一会儿肯定就暴露了呀!
想到这里,二人的额头都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互相对视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脸庞当中的凝重。
“哈哈哈,没错,出云守大人。”
在花魁女子站出来之后,浅野信茂也随之起身,露出得意的笑容道:
“为了排查清楚您的义子到底是不是源神无,我们特地从京都带来了这名昔日王宫的侍女,来辨认个清楚。”
“毕竟此事太过重大,除了伊势国与备后国的大名表示关注外,连坐镇京都的征夷大将军也很在意此事。”
“他们决心要让彼岸神明平息怒火,恢复往日的秩序,所以这一切都还需要您的配合啊。”
说完,他把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春胜日和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这一刻间,在场的气氛安静得连掉根针下来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们被这浅野信茂和春胜日和的交锋所吸引,想要看清楚接下来的变化。
无论是使者团的成员也好,还是春胜家的众人也好,他们都十分好奇,宁长忆到底是不是源神无?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整个天下都因为源氏最后的血脉而震动,不得不让人挂念。
现在,两方势力以此为由展开了交锋,那么事情的结果,又到底会如何呢?
正当浅野信茂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座上的春胜日和看了宁长忆一眼。
对方在阴影中给他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春胜日和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然后道:“好,既然你们有所准备,那么我又怎么能够不配合呢?”
“长忆,你就出来吧,给这位宫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源神无!”
于是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落到了大名旁边坐着的那道身影当中。
他们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似乎想要看清楚宁长忆的真面目,好好分辨一番。
而浅野信茂也在这个时候和花魁女子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瞳当中闪过一丝精芒,又很快隐下,脸色沉静得如同不可捉摸的湖面。
“遵命,义父大人。”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阴影中的那道身影匍匐下来,朝春胜日和行了一礼,随后才缓缓地站起,来到了台前。
灯光之下,这道身影挺拔而魁梧,穿着画有春胜家家纹的羽织,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他的面容年轻而又冷峻,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发髻,显得非常的干练。
他的目光则犹如俯视猎场的鹰隼一般,无所畏惧,与众人的目光一一接触,毫无半点怯场。
“真不愧是春胜大人的义子啊。”
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模样,哪怕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源氏最后的血脉,却依然有人发出了赞叹。
面对众人的目光而从容不迫,面不改色,这种气度想必也并非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吧?
在宁长忆站到台前的一瞬间,底下的花魁女子目光一闪,那双美丽的眼瞳泛出淡紫色的微光。
她的喉部微微蠕动,发出宛如牝兽急于吞噬猎物一般的轻响。
但这个动作又很快被她用羽扇给遮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