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在沈江姩身边响起。隔壁桌贵夫人纷纷往两边躲避,满脸嫌恶。
“没发现旁边坐的居然是死囚犯的女儿,她娘家满门在死牢,她身上怨气、戾气和阴气一定很重,她就像被厉鬼缠身似的,和她离这么近真倒霉。”
“是啊,要知道她来,我就称病不来了。”
“她在咳嗽啊,听起来那个嗓子难受的很,是肺痨吗,传染吗。哎哟,她得肺病,怎么还来赴宴祸害大家呢,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的吗,病了就躲起来养病嘛。”宰相家的姑娘很大声的斥责道。
肺痨!
一言出,大家纷纷拿帕子掩住口鼻,生怕被传染作病。
邱梦温言道:“大家不要这样排挤周夫人呀。她父亲害人,和她没有关系的,她是无辜善良的呀。”
“侧妃娘娘,您也应该爱惜羽毛呀,不为了你自己,倒也应该为了殿下着想呀。”翠墨劝道:“来前,殿下不是和您说了,他不想在宴上看见他的前妻,殿下都厌恶她到宁可不来皇上寿宴,可见生怕被她拖累名声,侧妃娘娘,您不可妄为呀。交友需要谨慎。”
大家都说,“是呀是呀,毕竟谁希望有个杀人犯的闺女做前妻呢?那不得躲的远远的。就像躲避瘟疫。”
邱梦幽幽叹口气,眼中有难以掩饰的优越感,却又有些如坐针毡,毕竟自己今日荣耀是靠沈江姩那四千五百零六两银帮助殿下度过最难的时光获得的,
她说:“也是,确实我是属于愚善了,殿下都避而远之,我纵然心善,不方便公然帮她了,为的都是殿下的名声呢。罢了。回去吧。”
说着,叫翠墨搀扶着回了上宾区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宫侧妃,反正已经叫周夫人成了焦点了,还发愁没人奚落她吗,何必自己动口动手呢,借刀杀人手才干净。
沈江姩听着大家一句一句地排挤她,诋毁她,讽刺她,挖苦她,惨白着小脸不说话。
别人如何她不在乎,可宋煜也在躲她,她感觉难过的快要窒息了。
总不能在御前和这么多人吵吧,那多难堪呢,若是吵闹,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首先周家便会发落她,而且在今上寿宴滋事,一定也会受罚的,她没有资本滋事,她是沈家唯一的希望。
于是便那样静静地坐着,无助的咳嗽着,听着大家言语刺激她情绪,她真的只是着凉了,她给自己号脉了,不是肺痨。
翁氏见儿媳的咳嗽声已经渐渐地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握了两手冷汗,气急败坏小声说:“你就不能忍一忍吗,你非得现在咳嗽吗?这么多人看过来,人都被你丢光了!周家清清白白,你何苦拖累周家。”
沈江姩没有说话,因为嗓子疼痒,她不懂旁人能不能忍得住咳嗽,她是忍不住的,她真的生病了,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她不是故意的。
尤氏尖酸刻薄道:“娇柔作态,在勾芸郎的魂么,咳嗽起来病西施似的什么样子,男宾都往这边看。就你一个人长得好看吗,你是大宋都第一美人?来选美来了?”
周芸贤发现了动静,悄然来到这边,探过身来责备道:“怎么咳嗽这样严重,我在那边都听到了,今上在用宴,你别扫了兴。不行你就出去外面坐着吧,筷子搁下,这饭别吃了。你咳嗽的影响大家啊。也拖累我被大家给白眼。”
沈江姩看看外面又在落雪了,周芸贤的爱是嫌弃她咳嗽令今上扫兴,咳嗽影响大家,他的爱表现在叫她不要吃饭出去外面坐着不要累及他在御前形象。他的爱让她脚底发寒。
她虽然不想承认,可生病了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情绪价值和陪伴的,哪怕问一句‘难受的厉害么’。
“阿郎,外面在下雪。”
“那没有办法,娘子,谁叫你不挑时候生病。站起来走吧。”
“生病可以挑时候吗。”
"这么大人照顾不好自己,本卿能说你什么。
“哦。”沈江姩的心慢慢的下沉,下沉,下沉,麻木。
沈江姩听见旁边有小声讥笑从周围传来,脸一下就红了。
翁氏不耐道,“出去吧,出去吧,别在这坐着咳嗽碍事了,不咳嗽了再进来。”
尤氏得意道:“是啊,出去咳嗽吧,在这里咳嗽得叫别人听着像什么样子,就跟故意哗众取宠似的,就你的声音好听么,捏着嗓子说话,咳嗽的细声细气真让人听不惯。”
沈江姩病恹恹的几乎没有反驳的力气,所有人都背弃她,回避她,如避洪水猛兽,她也不再对这些人在温情上有所期待了。
她把手中筷子搁下,然后提起自己随身的包包背在身上。随即孤苦伶仃出了长生殿宴馆。
她是很喜欢黏人,现在这种独立和坚强使她很痛苦和没有安全感。
周芸贤也颇为心疼,可是她咳嗽毕竟是小事,他的乌纱和人际关系是大事,咳几下毕竟不会死掉,她摆脸色未免不够为他着想了,她应该忍住咳嗽不给他制造麻烦。但他不怪她,因为他爱她。一会儿哄两句就好了。
颖儿要跟出来,沈江姩说,“颖儿,你在这里,关注着些少爷送礼的情况。有情况和我说,我在那边假山底下坐着静一静。”
颖儿关切道,“夫人,他们好坏啊,咳嗽怎么忍得住嘛。这些坏蛋。又不是夫人自己想咳嗽的,谁想生病呢。他们自己都没有咳嗽过吗。那个邱侧妃干什么来关心人,她不关心你,旁人还注意不到你呢。那个宰相家的姑娘,说什么肺痨。真是的。”
沈江姩说,“回去吧。盯着些。”
“是。”颖儿便回宴馆盯着尤氏了。
沈江姩背着装着给宋煜做的那件衫子的包包,踩着雪小跑到假山这边,进到假山底下的大山洞,山洞可通行马车,在洞口这边,沈江姩住步,把衣衫上、发丝上的雪拍了拍。
随即她靠着假山坐了下来,她想她需要去一趟冯美人的玉华殿,为了她父亲的事情,去问问冯美人那日服用的是什么药,煎药的人是谁,总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她想今天她有希望借‘亡’字玉龙雕扳倒周家,可以出一口气,马上当寡妇,是个大喜事。
应该开心的。
可是她不开心。
因为没人喜欢她,没有人在乎她的悲欢喜乐。
她甚至生病的时候不可以咳嗽。
沈江姩越想越难过,便抱着膝盖压抑而小声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记起小时候生病,阿娘会摸着她额头,说宝宝儿快好起来。
如今她生病了,可是阿娘却坐监了,“娘亲......活着好苦啊娘亲...”
四下无人,只有她的抽泣声。
“吵死了啊。你这个小娘子,你为何青天白日扰人清梦。”
慵慵懒懒的一声轻斥自假山外的长廊下传来。
沈江姩本以为四下无人的,才小心哭泣的,这时哭得眼睛红红肿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便把那嗓音给认了出来,她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从山洞望出去,便在长廊底下长椅上看见了靠在廊柱坐在那里的清俊的男人。
他一条腿伸在长椅上,另一腿便垂在长椅旁边踩在地上,看起来像头休息的雄狮。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哪曾想在这个她被众人群嘲,被夫郎婆母和外室轰出今上寿宴,坐在长生殿外某不知名山洞口哭泣的当下,又遇见了。
每次遇见,自己都这样潦倒而狼狈。
沈江姩声音如同哽住,鼻音浓重地叫他名讳:“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