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狐疑地盯着眼前这对男女,微锁的双眉/“真的。”夜烛信誓旦旦道。
南棠觉得夜烛像骗小孩的坏人。
女修戒心渐去,慢慢放下重锤,点点头,夸奖他们:“你们不错……”
话未说完,两个傀儡修士忽然落在她身畔,左侧修士抱琴,右侧修士拈弦。细长银弦从天而降,女修始料未及,双手双足被银弦缠住,动弹不得,她脸色一变,刚要发力,那厢琴修指尖抚过怀中无弦琴,所奏之音传在银弦之上。
振波入骨,那女修全身麻木,定在当场。
夜烛与南棠拔地飞起,疾速掠过女修,并没恋战。这女修一看就是对方派出阻拦他们的,虽然境界不高,但手中的仙器却让人颇为忌惮,若是真的打起来,怕要贻误救萤雪的时机。是以二人虽未开口,却达成一致,先救萤雪再夺回龙币。
两人继续朝着萤雪的方向追去。
“夜烛,你好意思骗小姑娘?”南棠边飞边道。
“兵不厌诈,没听过?别说得好像你没参与。”夜烛说得毫无感情。这是搏命的争斗,又不是儿戏,若非时间紧迫,可不止如此。
南棠轻嗤一声,没再说话。倒是身后忽然传来娇叱:“不许走!”
二人心头微惊,这女修竟这么快就摆脱钳制?
神识之中,只见那女修站在百步开外之处,身上绽起淡金光芒,双手高举重锤,双手双足上仍被银弦缠绕,可控制琴弦的弦修却被她甩起,砸向琴修。
轰隆一声响,双锤砸地,一道可怕巨力贴地而来,地面瞬间石崩砂飞,朝着南棠与夜烛的方向裂出深深沟壑。
南棠咋舌。这女修的力气大得吓人。
“说好的不动手,你们怎能反悔!”女修气坏,不断砸地,那对重锤在她手里抡得像玩儿似的。
三根参天木柱从天而降,落在南棠与夜烛身后,挡住女修的攻击,夜烛与南棠二人依旧头也不回地向前疾掠。
地面剧烈颤动,裂缝越来越深,三根巨木转眼被砸碎。
————
密林的不远处,地面同样嗡嗡颤动。
脖子上挂着幻蛇的女修双瞳灰白,脚步却忽然停止,头僵硬地转了转,似乎要被地面的震动惊醒。
“钟俏在干什么?人没拦住还弄出如此大的阵仗?”阴柔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却又不得不压低。
“现下如何是好?”另一个低沉声音问道。
眼见猎物就要踏入陷阱,可地面的颤动又影响了幻术,让那猎物停下步伐,而猎物的同伴又即将赶到。
“来不及了,你过去,按我说的做。”
“好。”
两人商量完毕,再无言语。不远处蕉叶下的阴影里缓缓分裂出一道影子,影子为人形朝着猎物慢慢游去,可四周却不见一个人。
那人影游到猎物脚下,从地上站起,化作一个手持八卦镜的道士,他只将八卦镜祭到猎物头上,镜面一道黑光落下,将猎物彻底笼罩。很快的,小小的八卦镜面内幻化出一个漆黑祭台,猎物的身影出现其间,正睁着双眼惶恐地看着周遭。
“成了。雷兄的摄魂大法好生了得。”那人道了句。
“可惜了,本想收了此人魂魄,再将她肉身炼为媚傀,现在来不及了,浪费一副大好皮囊。”还藏身暗影中的人一边开口,一边控制着猎物。
猎物已摊开伸出的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回龙币。
站在他身边的修士大喜,伸手取币之时抬头看了眼八卦镜中的画面,却是一愕。
摄魂大法乃是极阴邪的幻术,可将对手魂魄从肉身勾入镜中,再以对手生平最惧怕的回忆制造幻境,将对手彻底封印在幻境内,重复体验最惧怕的时刻,直到癫狂。
八卦镜的镜面会呈现出对手在幻境中所见画面。
“这是……”那修士不由自主盯着镜面,寒意由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
一个人躺在祭台之上,被剖开了腹。
————
若有似无的铃音迷惑了五感,带着他穿过重重夜幕,夜幕四周似乎藏着阴森可怖的眼睛,窥探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直到熟稔的鬼啸音响起。
五感归来,萤雪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象,刹那间双眸圆瞪,恐惧一寸一寸侵占魂神。
他动弹不得,被咒法禁锢在祭台上,腹部的血液汩汩流得祭台遍地都是,黑暗的夜幕里忽然间亮起一双又一双血红眼睛,死死盯着祭台上的他。
倏地——那无数双血红眼睛化成妖影,争先恐后地钻入他腹部伤口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他绷直弓起身体,他想叫,可喉咙却像被人掐住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徒劳无功地张着嘴。
动听的吟唱声却远远传来,与这地狱般的画面格格不入。
祭台下忽然走上一个身着白衣修士,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握着黑色匕首,缓缓走向祭台上的人。
“仙食肉芝,食其之肉,可得百年修为;饮其之血,可增百年灵气。赐食——”修士以一种古怪的腔调开口。
四野的吟唱声愈发响亮。
萤雪却死死盯着那人手中匕首。
他为何会回到巫岭?他不是应该逃离这个地狱?莫非他的离开只是场梦?
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
————
“你动作快点!”藏身蕉叶阴影内的修士不知同伴为何停下动作,不耐烦地催促一声。
站在猎物身边的同伴却依旧怔怔盯着镜里画面,听到催促,他指了指镜里的画面,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只慌乱抢过对方掌心里的回龙币,退去之时再度抬头看了眼。
这一看,却让他骇然失色。
八卦摄魂镜的镜面上,祭台已经消失,只有一张爬满黑筋的脸庞突兀地呈现在镜子上,诡异地笑着盯着他。
“啊——”他尖叫一声,手里回龙币落地。
八卦摄魂镜碎去,从半空落到地面。镜下的猎物灰白的瞳孔突然化作血红,一只妖爪毫无预警地伸出,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穿过那修士的胸膛。
那修士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对方穿胸而亡,脸上犹带惊恐的表情。
天际血云骤来。
————
南棠赶到之时,只看到浑身浴血的萤雪。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张脸比之先前还要白上三分,双眸却殷红如血,一个修士的尸身挂在她的右手上,喷涌而出的血溅湿她的衣裳。
这画面骇人非常,却又让她记起当年她“死”于十方大阵下,萤雪抱住她时的面容。
一模一样的血眸。
那时她以为是自己重伤的错觉。
“不好,他要妖化。”一声厉喝响起,夜烛掠过她冲到萤雪身边,双手疾速掐诀,化出无数咒印打在萤雪身上。
萤雪似乎痛苦异常,面上爬起一道道细长血纹,她粗暴地将手上的尸首甩开,用沾满鲜血的手抱住头颅。南棠不知出了何事,只感觉到一股从未领略过的威压由萤雪身上绽开,这威压极其可怕,令得天地变色。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天际竟现异象。
轰——
地面又是阵剧颤,一直紧追他们不放的女修赶到,见到这个场面也是一怔。蕉叶下有道阴影以极快的速度掠到那女修身边的地上,急道:“钟俏,打不过他们,速离。”
钟俏回神,二话不说就祭起一只飞鹤,带着那阴影朝远处撤离。
南棠察觉到两人逃走,再看萤雪眼下情形俱是这起人所害,顿时怒火大炽,眼神骤冷。萤雪的情况她并不清楚,只能交给夜烛处理,她拔地而起追向二人。
————
那二人逃得极快,转眼飞到海面上,可南棠的速度同样很快。
“再快点!”阴影化成个高瘦的修士,站在钟俏背后急催。
“已经最快了。”钟俏道,“逃不掉就打呗。”
那修士道:“你说得轻巧,凭你我二人,如何与他们斗?”
他修行的乃是心术幻道,擅于藏身阴影操纵偷袭他人,若是正面迎战,胜算很低,而对方有三个人,境界一个赛一个高,其中一个甚至妖异至极,只怕还没等他们打赢眼前这人,另两个就要赶到,到时候连脱逃都失了先机。
身后已有数道符光袭来,钟俏来不及回答,其中一道符光落在她的飞鹤上,刹那间飞鹤爆开,二人从半空跌下,落到黑礁上。钟俏一步上前,将那修士护在身后,双锤朝空中互击,又是一阵振波攻向南棠。
南棠早有准备,掐诀施出木牢术,身上落下三根巨木,拦下钟俏振波,后背的玄灵千机匣开启,同时放出六个傀儡,冲到正前方,齐向那两人出手。
“我来挡着,你想办法制住她!”钟俏甜糯的声音响起,手里重锤不断落下,挡下的有攻击。
那修士却眼珠急转,阴恻恻道了声:“好!”手中忽然祭起件法宝,放出一股浓雾,将二人包围。
目标消失,傀儡们俯冲的速度减缓,南棠手中已经扣着天曦镜,正待近身之后放出绝灵阵,见状将风妖放出。
浓雾之中,那男修站在钟俏背后,一手握着匕首扎入钟俏背心,另一手死死掐住她的咽喉。
钟俏艰难挣扎:“为……什么……”
她万没想到一起爬到第十七层塔的同伴会背叛自己,突然下死手。
“带你来此,本就为了你的龙币,本想留到十八层再取,现下来不及了,你就成全我吧。”那男修冷笑道。
眼见逃不开对手的追杀,他只能提前下手。只要拿到钟俏那枚回龙币,他就能立刻传送到第十八层,逃开追杀。
钟俏面色泛红,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前方,气息渐弱。如果她现在掐碎传送符出塔,应该能保住性命,但这样一来就遂了他的意,她不甘心,可若是现在不走,她的性命恐怕不保,最后还是遂了对方的意。
两厢权衡,她正咬牙苦撑,一阵狂风涌来,浓雾渐散,她眼眸一亮。
甜甜糯糯的声音再起:“想要我的回龙币?你!做!梦!”
话音未断,她便以全身力量弹出自己的回龙币。
南棠也已看到浓雾后的情景,不免一滞,但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回龙塔之争本就是个人的斗法,初期时结伴成队的修士,多数到最后难免一争,不过在这种生死关头向同伴下杀手的修士,倒也阴险毒辣。
紫光破空而来,在那男修目眦欲裂的眼神下,南棠接住钟俏的回龙币。
“拿了我的币,就替我教训教训他!”
钟俏的声音再起之时,她的人影消失在对方面前。
那男修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将自己陷入绝境,神情顿慌,想也没想就要再逃,然而南棠已经掠到他面前,天曦镜银光亮起,向他兜头笼下。
刹那间,男修灵力尽失。
————
密林之中,夜烛不断掐诀,无数金色咒文飞在萤雪周身,而后涌入她脚踝的符铃中。
符铃所系之处的肌肤不断渗出鲜血,似乎有什么力量要破体而出,挣断符铃束缚。
萤雪依旧抱着头颅,不可控制地颤抖,双眸通红如血,旧日记忆涌来,恐惧与仇恨伴着无法消弥的痛,让她陷入颠狂。
尖锐的指甲从十根青葱长指的指尖长出,她的脸庞愈发狰狞,体内力量乱窜,眉心间有道碎骨渐渐被逼出,最终“咚”一声弹到旁边树上。
夜烛唇瓣已经沁出血来,这具肉身的修为不够,加上他又是半魂,实难完全施展出符铃咒法的全力,亦很难承受咒法反噬。
“萤雪,你已经不在巫岭了!这里是玉昆!”他一声重喝,倾尽余力将所有咒文灌入她踝上符铃。
符铃一阵颤动,化成金色枷锁,金光不断闪动。
夜烛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力竭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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礁石上的斗法很快就结束,南棠握着两枚回龙币匆匆赶回密林,却见夜烛与萤雪二人皆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夜烛?萤雪?”她心头一惊,双手化出两道青光,分别没入二人体内,她则冲到夜烛身边。
得她生气入体,夜烛微睁眼:“我没事,力竭而已,你扶我起来便可,去看看萤雪。”
南棠飞快将他扶起,让他盘膝坐好,又施了道生气予他,这才到萤雪身边。
萤雪倒在一片腐叶之间,发髻尽散,披覆全脸。
“萤雪?!”南棠蹲到她身边,一边唤她,一边伸手拨开她的乱发。
乱发被拨到她颊侧,露出她的脸庞,南棠却倏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盯住她的脸,而后才往下一看,发现不对之处,喃喃开了口。
“夜烛……”
那厢夜烛睁眸,惑道:“如何?”
可一望之下,他却亦是愕然。
南棠叫的人不是他,是萤雪。
地上躺的那个人,与南棠在仙舟上看到的夜烛,一模一样。
是个男人。
紧闭的眼眸渐渐睁开,一丝妖色浮现,他迷茫地看了眼南棠,开口:“师姐……”
再无下文。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