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陆这次生病一连两天也不见好转,齐安安一颗老母亲的心简直要操碎了。
他生起病来也安静,从来不咳嗽,只是看着没精神,比平常少了几分凛冽,流露出一分他自己不曾察觉的脆弱。
眼看着于天扬都已经生龙活虎了,自己家崽崽还是蔫蔫的,齐安安心里着急,这天放学终于忍不住提议:“江陆,还是我陪你去校医院挂水吧,你这病一直拖着怎么行。”
江陆左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听到齐安安的话,他的拳头僵硬片刻,稍微捏紧了一些。
顿了两秒才说:“不用,我很快就好了。”
“不许不去,一直发着烧不管怎么能行。”齐安安蛮不讲理的戳了戳江陆的衣袖,“快点跟我去校医院。”
崽崽居然不听话了,明明吃药的时候很乖的,看看这脸憔悴的。她女鹅这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他们两个的初遇,形象可是关键。
一个健康有活力的少年和一个虚弱的病号比起来,哪个更能给人留下好印象,还用说吗?
江陆的袖口被齐安安两根手指捏住,他垂眸去看,她的手指细白纤长,像百合花瓣一样透着稚弱的劲。
他挣扎了一下,齐安安赶紧用力揪住。
“哎别跑,你都病了多少天了,难不难受?哦……你该不会是害怕打针吧?”
她猫一样的那点力气,江陆却没挣开。
他低低叹气:“不是。”又说,“好。”
算了,就当做是贪婪的收下一份礼物,以后这一生天南海北,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交集了。他回忆起年少过往时,总不至于是完全的黑暗。
……
刚才外面还是阴天,出了教学楼,却看见外面又在飘小雨丝,齐安安伸手接了接:“江陆你等我一下,你现在不能淋雨,不然病该加重了,我回去拿一下雨伞。”
虽然从他们教学楼走到校医院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崽崽生着病,还是别让他淋到雨了。
齐安安话都没说完就转身跑,快的江陆都来不及出声阻止。
因为发着烧,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齐安安背影消失很久了,他才重新转向外面。
绵绵的雨丝无声无息,江陆学齐安安的样子,伸出手接了接。
落在他手上的雨轻的像一片雾,可这样轻的力道,却顺着肌肤进入血管,逆流而上,在他心上轻轻蜇了一下。
他小的时候,因为母亲带回来的男人嫌他碍事,他们将他赶了出去。那个晚上,他同样发着烧,天上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像是一盆盆水从天上往下灌,甚至找不到避雨的地方。第二天在路边昏昏沉沉醒来时,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世界大雨经久不息,从没停过。
直到刚才,那个小姑娘用那副娇娇糯糯的嗓音说“你不能淋雨”,她可知道,他淋过的每一场雨都比此刻的雨要大的多。
可注定是这一场雨最难忘。
江陆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看见齐安安的身影从走廊那边出现,小跑着过来撑开伞,努力的举在他头顶:“我们走吧,小心哦别踩到水坑。”
她个子娇小,努力伸直胳膊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里发软,江陆的眼中闪过模糊又柔软的笑意,拿过伞柄:“我来吧。”
校医院人不多,输液的时候,江陆配合医生脱下校服外套,下一刻,医生和齐安安一起皱了眉。
齐安安更快一步:“江陆你怎么穿这么少?这两天多冷啊,怪不得你生病一直不好。”
女孩子略带抱怨的细细嗓音让医生眉头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又稳又准的扎好针,没忍住目光在齐安安脸上扫过,又看了看江陆,最后皱皱眉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他表现的不动声色,可江陆却抬头注视医生的背影良久。
他从小尝尽人情冷暖,性格早慧敏感,通常别人一个眼神,他就看得懂其中含义。
那医生回去后,那边还传来了零零碎碎的交谈声:“现在的孩子啊……是啊太早了……咱们当时那会儿……哎呦管不了……”
江陆目光空荡荡的转回来,带着寂寂的凉意。
齐安安倒是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她坐在江陆身边的椅子上,嘴里还在不住的埋怨他。
“这两天降温,你怎么没有多添点衣服啊?你一直没穿外套,我还以为你里面的衣服穿得厚,谁知道也这么薄。唉,这也怪我,我要是早发现肯定早就提醒你了……”
“齐安安,”江陆打断她,低声说,“你先回去吧。”
嗯?怎么好好的突然赶她走?难道是自己太吵了?可能是,她刚才喋喋不休的样子,像极了逼孩子穿秋裤的老母亲。
齐安安瞄了瞄江陆的表情,可他垂着眼,清冷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被这样一双清润的眼眸盯着,江陆只觉嗓子更干了,他努力忽略这道灼热的视线,也忽略心中突然泛起的情绪:“我想一个人呆一会,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以后……”
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齐安安虽然品尝不到江陆话中的深意,却能看出他比刚才还要疲惫的神态。只好点点头答应他:“……好吧,那我先回去,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这一瓶水挂完之前,记得去找医生换下一瓶,要不然该回血了。”
齐安安起身背书包,把雨伞递过来:“雨伞留给你,回去注意不要淋到雨……对了,明天记得穿厚一点的衣服,明天我会检查你的,如果你还穿这么薄,我就……”
说的顺嘴,然而齐安安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挫败地接下去:“反正要穿厚一点,再烧下去你这么聪明的小脑袋就烧傻了。”
啊,当亲妈好辛苦,有操不完的心,齐安安心中感慨,还好女鹅是个贴心的小可爱,到时小可爱来照顾这个不乖的崽崽,她就可以省心的磕糖了。
齐安安徜徉在自己甜蜜的幻想里,完全错过了江陆望过来的那双深邃眼睛。
他脸色虽然苍白,眼眸却亮,像装了星星,有细碎而清晰的光芒。
……
江陆输完液,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校门口三三两两有几个学生,有的在买零食,有的结伴聊天。
正前方是一对小情侣,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校服,小手在宽大的袖子下悄悄的拉在一起。
男孩高大挺拔,女孩娇小,梳着一个可爱的丸子头。
以往这种场景是江陆最厌恶看见的,但今天却很反常,他多看了两眼,心中竟然没有什么不适。
女孩子的脚步轻快,蹦蹦跳跳的十分讨人喜欢,江陆目光清润,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抿起唇。
走着走着,前面的女孩忽然侧过头,踮着脚尖,大胆的在男孩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侧脸十分陌生,一瞬间像是击碎了什么虚无的梦境,江陆一下顿住脚步。
他皱着眉,伸手捂住了胃。
过了好久,江陆压下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手缓缓垂下去,闭着眼睛嘲弄的扯了扯唇角。
……
江陆回到家时,秦梦正站在镜子前擦口红,那只口红颜色很艳,也显得很廉价。
她穿着正红色的低胸装,裙摆只到大腿根部,艳俗又漂亮。
看江陆进来,秦梦往这边瞥了一眼,淡淡嗤笑:“你每天穿着这身皮上学放学有意思么?你以为这样,我就能顺了你的意,让你安安心心的读书考大学?小贱.种,你别做梦了,你的价钱我都已经谈好了。”
江陆仔细的将雨伞上的水珠轻轻拭去,认认真真的折好雨伞,对秦梦的话充耳不闻。
秦梦轻笑一声,摆着腰肢走过来:“你不愿意也没办法,这是你的命,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给了你一副这么好的皮囊,又让你安安稳稳的活了十几年,对你仁至义尽了。”
“辛辛苦苦生下来,”江陆慢条斯理的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但没想到人家不认你的私生子,这赔本买卖做得很后悔吧?”
秦梦的脸色骤然阴沉,江陆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捅在她心上。这是她一辈子不能提的痛楚,在风月场上横行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还是老马失前蹄,不知被多少人暗地里嘲笑。
当年那人满口应承着带她回去,说家里那位他不喜欢,只喜欢她。怀孕后他还不慌不忙的让她生下来,还说他的长子取名叫江海,如果她生下儿子,就叫江陆,是他们家的二少爷。他会把他们母子接回去,让他做二太太。
她明明深谙世上男人的话都是逢场作戏的花言巧语,但仍然被豪门美梦骗得阴沟里翻船。
秦梦死死地盯着江陆,恨得浑身发抖。这么多年,江陆从来不跟她讲废话,凡是开口都能让她失了理智。
秦梦声音像寒冰,连对那个男人的恨一并加在江陆身上:“说赔本也没有赔的太彻底,这不还有一个你么。我是在污泥里洗不干净骨头了,但你也别想好干净。”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和那个贱男人欠我的,我都会从你身上一笔一笔讨回来,”秦梦像恶鬼一样盯着江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往上爬,想往出跑,想摆脱我是不是?”
说到这秦梦哈哈大笑:“听说你成绩不错,那你可要考个状元出来让我看看。到时候,我肯定会让天下都知道,咱们状元的妈是个什么货色,你又是个什么下贱胚子。”
“你应该没有忘那年,你得什么狗屁全市三好学生的事吧?”
秦梦尖利的笑声中,江陆舔了舔牙,他当然不会忘,他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时,那个疯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撕了他的奖状,夺过话筒说他是卖.肉的小贱货,怨毒污秽的咒骂持续了快一分钟,才被如梦初醒的保安们制止了。
从此,不仅他的荣誉被收回,他的人生也进入无边噩梦,身上的污水再也洗不掉。
而秦梦恨极的怒骂还在继续。
“你记住了,就是死我都会毁了你!你想光芒万丈享受鲜花和掌声?你做梦!我会在你最风光的时候,扒了你的皮让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恶心的怪物!直到把你扯进深渊,让你认命的再也不敢往起爬为止!”
江陆面无表情地听着。
忽然秦梦的话一顿,她的目光落在江陆手上那把小黄伞上。伞面上是一个个小黄鸭的图案,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伞。
她微微挑眉,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伸手就要去拿:“这是哪儿来的伞。”
江陆倏然将手抬高:“别拿你的脏手碰它。”
秦梦已经很久没见过他面对自己时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一向游刃有余无动于衷,像看跳梁小丑一样,今天地反应实在是有趣。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是哪个女孩送你的?我出去打听打听。没想到你还挺有手段,烂到骨子里的人竟然还有人愿意过来贴。我生的小东西真是天赋异禀,果然和我是一路人。”
江陆很慢很慢地笑了,终于认真的正视秦梦,他此刻的气息仿佛是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启唇,一字一顿:“秦梦,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所以我提醒你一次,如果你敢出去乱说一个字,我一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深渊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嗯!被虐的男主就是最帅的!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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