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那件也带着,玉清观建在山上,可比宫里要冷些,对,就那个——”
杨皇后此刻正与李绥相对坐在窗下,看着迦莫指点着宫娥们收拾细软,不由笑了笑道:“我不过去一阵子,迦莫这阵势,倒似是要住个三年两载的。”
看到杨皇后又无奈又好笑的模样,李绥从旁出声道:“这都是迦莫作为尚宫要思索的事,阿姐就莫要搭言掺和,准她一应安排,岂不美哉。”
说罢,李绥从面前水晶缠枝葡萄纹的小盘里取出刚刚蒸好的梨放在小碗菜里递到杨皇后的面前,杨皇后打开梨盖,一阵暖暖香甜的梨味顿时萦绕鼻尖。
“这贡梨看起来色泽如冰如玉的,只看一眼也教人生出食欲来。”
说罢,杨皇后递出银匙道:“阿蛮也尝尝。”
听到杨皇后的话,李绥正对上杨皇后示意的笑眸,却是没有接过,反倒是道:“梨可不能分食,我再取一盏便是。”
杨皇后闻言这才想起来这些前人传下来的老规矩,不由出声笑道:“从前你总说人定胜天,百无禁忌的,如今你倒是忌讳起来了。”
听到杨皇后的打趣声,李绥心下跳了跳,随即支颌看着近前的杨皇后温温柔柔地用银匙挑起一勺浸着川贝蜜汁的贡梨,浅浅尝了一口,顿时甜到了眉目之中。
“从前小,不懂事罢了,阿姐何苦促狭我。”
看着阿姐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李绥牵着俏皮的明眸中却是爬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忧伤。
前世,她的确百无禁忌,只觉得分梨,分离,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与之附加的伤感罢了。
可经历了一世生离死别的她,便再也做不到那般洒脱,那般万事不惧了。
“好香的味道,老远便闻见了——”
正在李绥出神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只见软帘一掀开,身着素色襕衫的元成帝便大步走了进来。
“今岁的洞冠梨看起来倒比从前的要好,记得小时候阿兄最喜欢吃了——”
说话间,似是想起了旧事,但提到先帝的那一刻,元成帝便没有再说下去,却是凑上前自然而然地就着杨皇后的银匙分了一口梨,顿觉香甜四溢,漫入肺腑。
这一幕落入李绥的眼中,羞恼地杨皇后轻推了元成帝一把,元成帝却是笑着顺势在杨皇后身侧坐下道:“那时我还吃的掉了颗将要换下的牙齿,阿兄怕我吃多了甜食不好,便说我再吃那牙就长不出来了,后来我没忍住偷偷吃了一口,吓得每天都去三清观里祈求,倒把真人给逗笑了。”
听到元成帝讲起儿时的事,杨皇后难得一笑,元成帝见此心下顿时悄然松了一口气,却是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已收拾好的细软。
“这是在做什么?掸尘也晚了些。”
听到元成帝佯装随口一提,李绥没有开口,为了能安然出宫,她恨不得待到后日一早出发再说,但阿姐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举一动皆有辖制,终究不能肆意而为。
今日立政殿闹出这样的动静,她就料定元成帝会来,但此次无论是谁来,也阻挡不了她带阿姐离开的计划。
“我,想去玉清观暂住一阵。”
听到杨皇后的话,元成帝脸色顿时泛起异样的变化,即便他克制的再好,李绥也能从他的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慌张与害怕。
那样的慌张,就好像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开华服接受一般,那样的害怕,就好像再也见不到阿姐一般。
“好好的,怎的要去那,可是——”
看到元成帝乱了方寸,杨皇后轻覆上手安抚地笑道:“放心,我只是想去玉清观为我们的孩儿祈福,只望他能早得解脱,来世再与我们结儿女缘分。”
听到这番话,元成帝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杨皇后眸中那不加掩饰地期冀和悲伤。
这一幕看得他一颗心如被层层沉石重重地压着一般,让他无处可遁,窒息感更如密密麻麻的网再一次将他牢牢禁锢着,喘息不得。
当他听到立政殿的动静时,他第一次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他害怕,害怕她知道了一切,更害怕她一怒之下,彻底离开了他,再也不会留在他的身边。
看着面前元成帝脸色变得越发深沉奇怪,眸中也渐渐微红起来,近前杨皇后看得不由出声道:“四郎?”
听到这温柔的话语缱绻萦绕在耳畔,元成帝才反应出自己的失态来,当即遮掩过去,随即紧握住杨皇后的手道:“怎的不早些与我说,也好让宫里宫外早些准备着。”
“不必了——”
看到元成帝眉眼皆写着关心,李绥笑着道:“不过是去短住几日,就莫要那些繁琐的排场了,再说这些时日淑妃为着元宵节的夜宴已是忙碌不已,就不要再为此分神了,后日只需禁卫军随行护送便罢。”
看到元成帝犹豫不决,李绥从旁适时地道:“阿兄是知道的,如今阿姐本需静养,留在宫中一日,这六宫的事务阿姐就少不了要去操心,如此岂非顾着头便顾不到脚的,倒不如让阿姐好生去玉清观,日日里能聆听真人讲道,读读经书,为文慧太子祈福,总比留在宫里,处置那些鸡飞狗跳的琐碎好。”
“阿蛮。”
听到李绥不加委婉的话,元成帝自然知道指的是他擢升了江丽华,引得阿史那氏搅得六宫不宁的事。
看到元成帝脸色僵滞,眉目间带着些许愧色,李绥没有再说下去。
历经两世,她很清楚元成帝这位表兄的脾性心思,若不当着他的面将这些“丑话”说出来,他就不会被逼得下这个决定。
“好。”
元成帝看了眼口直心快,向来肆意洒脱的这个郡主表妹,下一刻便转而看向杨皇后道:“若想回来了便遣人回来,我接你回来。”
听到元成帝的承诺,杨皇后心内顿时被熨帖的更暖更柔软了许多。
“好。”
“待我出宫,便让魏婕妤协助淑妃罢,魏婕妤如今也不同以往,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听到杨皇后犹自不放心,元成帝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此去你就安心休息,莫要再过问这些琐事了,一切有我在。”
……
这厢,当杨皇后即将出宫的消息传入清思殿,原本看着明日元宵家宴册子的淑妃顿时抬眸一顿,没有了兴致。
“出宫?”
看到玉宵点头,淑妃紧紧捏着书册,原本不急不慌的心顿时纠结紧张起来。
因着那永宁郡主陪伴在杨皇后身边,她才不得已等了许久,可没想到好不容易要送走永宁郡主,杨皇后竟也要同时出宫?
难道,她们有所察觉了?
“娘子,咱们是不是等不得了?”
听到玉函的话,玉宵顿时道:“如今永宁郡主日日贴身陪着中宫,除了入寝,中宫从未独处过,我们如何能轻举妄动?”
原本生起焦灼的淑妃听到这番话,秀眉顿时蹙得更紧了些。
是的,阿史那阿依原本就没有脑子,若是贸贸然出手被察觉,反让赫连容那个墙头草般的贱婢道出她来,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她此刻却能预料到,若此次失手,她就再没有机会了。
一想到此,淑妃不由紧攥住手,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冲入她的脑海。
除了入寝。
除了入寝——
“去将太医丞叫来。”
不论她们察觉还是未察觉,有一个人她们却是挡不住的。
看到淑妃神色的变化,玉宵不敢多耽搁,连忙派人将太医丞请了来。
待太医丞替淑妃把了脉后,方要开口说什么,便被淑妃挡了回去。
“今日我请太医丞来,是想要求一味药。”
看到淑妃眼中不加掩饰的深意,太医丞约莫察觉出事情的不简单来。
“不知,娘子想要何药?”
看到榻下人恭谨而小心的问询,淑妃眸底噙着笑道:“能致人入幻象,连生梦魇的药来。”
听到淑妃的话,太医丞眸中诧异地一震,一时不明白淑妃的意图。
然而淑妃并不打算与他说太多,只道:“你只需将药交给玉宵,旁的就莫要管了。”
说罢,也不管立在那得人,淑妃起身便朝着后殿去了。
“玉函。”
静默中,正扶着淑妃前行的玉函便听到了身畔传来吩咐。
“一会替紫宸殿送一盏汤去,告诉承德,就说今夜我要亲自下厨,还请陛下来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