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做事的风格,最清楚莫过于林威了。
按照林威的说法,阿远就是喜欢吹牛,比如厂房还没有影呢,就要和三菱汽车搞合资,比如远大贸易目前只有一个门店,而且还在装修,他就敢说远大贸易门店遍布全国主要省城……
姚远来到进出口贸易展会会场后,径直来到机械展区,开始以宝马机械制造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咨询各参展厂家的机械产品。
以至于跟在身边的何雪莉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宝马机械,这位年轻的姚总到底有多少家公司的?
稍远一些跟着的林小虎知道,所谓宝马机械只不过是一个连店铺都没有的汽车维修队,而与三菱汽车合资建厂这事,人家三菱汽车还没答应呢,姚远就开始计划那一千万美元怎么花了……
机械展区里的国产机械区门可罗雀,与轻工产品展区的人头攒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六七十年代的国产机械技术水平其实很不错,这中间出现了十年的断层,进入了九十年代,已经落后国外太多。
目前来说,能够出口创汇的机械产品很少,大多集中在中低端产品上。
姚远此次过来,采购是其次,主要目的是对现在的机械产品市场做一个全面的了解。
进口机械区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
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何雪莉完全不懂,但是她却不能像林小虎那样什么都不管。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姚远的秘书,必须要对老板感兴趣的东西进行了解。
年轻英俊的后生,跟着一位美艳惊人的秘书,顿时成了客商们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姚远暗道失策,不该把何雪莉带在身边,低调行事才是他的主要风格。
对国外的机械产品进行了一番考察后,姚远心里有数了,与他记忆中的情况出入不大,没有高精尖类的机床产品。
西方国家对华夏的技术封锁依然如故。
没有机床,其余无从谈起。
忽然,角落处一个小展位引起了他的注意,枯坐在那里百般无聊的男子,其长相与一般的西方人不同,像是东欧地区的人。
他大步走过去,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展位。
没有实物,只有图片和模型,就连模型都显得粗糙不堪,难怪无人问津。这名男子似乎也并不上心,看见姚远走过来没有起身接待的意思。
姚远站在企业介绍的展板面前,仔细地阅读起来。
介绍使用的是三种文字,中文、英文、俄文。
恰巧,姚远因为上一辈子做研究工作的原因,精通多门外语,其中就有俄语,因为当初作为研究基础实物的,有许多苏联制机械以及大量的相关技术资料,不懂俄语根本没办法搞。
“捷克第三国营联合机床厂?”
姚远的眉头皱起来,这个名字相当的陌生。
捷克国营联合机床厂他知道,这是捷克非常有名的机床厂,牛逼到什么地步呢,代表了捷克机床的最好水平。
捷克的机床有多牛逼呢,德国也要从他们那里进口机床,每年都要进口百分之十二左右。
这个东欧国家工业实力非常厉害。
再过两个月,戈尔巴乔夫就要宣布辞职,庞大的红色帝国苏联轰然解体。此时的捷克,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上层忙着争权夺利,下面的忙着往自己口袋里搂钱,正是做各种勾当的混乱时期。
想到苏联解体,姚远不由的一声长叹,如果早重生几年,也就有实力分上一点苏联留下的庞大遗产了。
现在呢,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而西方国家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明着动手明抢暗夺了,他没有丝毫的机会。
微微摇了摇头,姚远转身要走。
那名东欧男子看到姚远的表情,一下子起身大步走过来,“这位先生,你对我们的产品不满意吗?”
很不客气的问句,带有质问的意味。
那神态和语气,就像是“你特么的看不起我的产品?你知道我的产品有多叼吗?”这个样式。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产品在哪里。”姚远站住脚步,笑着摇头说。
东欧男子拿起一本小册子,昂着下巴说,“我们的机床是最好的机床!德国许多工厂都是买我们的机床!”
“机床?”姚远接过小册子,粗粗地扫了眼,道,“第三国营联合机床厂,从来没听说过,恕我孤陋寡闻。”
这倒是真的,他不知道捷克有这么一家机床厂,最关键的是,小册子里介绍的分明是国营联合机床厂的产品。
这家工厂八成是皮包工厂。
身边的何雪莉却是目瞪口呆,因为姚远用的是流利的英语。
“无知!”东欧男子蹦出一个俄语单词。
姚远眉头一皱,道,“这位先生,虽然你是客人,但是你使用语言攻击我,我一样可以告你的。”
“咦,你会说俄语?”东欧男子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下来,有了一些笑容,更多的是惊讶。
姚远说,“德语也会说一些的。”
东欧男子好像见到了老乡一样,道,“我叫阿廖沙,这位先生怎么称呼,请过来坐,我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第三国营联合机床厂。”
何雪莉是见过欧洲人的,但是具有斯拉夫人特征的东欧人很少见,他们比欧洲男性更显粗狂,方才横眉竖眼挺吓人,现在突然笑着客气地请人进去坐,转变之快显得诡异。
姚远点了点头举步走进去,说,“姚远,远大贸易公司。”
“姚先生,请坐。”阿廖沙热情地请姚远坐下,倒了一杯啤酒递过来,说,“这是我从布拉克带过来的啤酒,姚先生,你去过布拉格吗?”
这几天下来,阿廖沙无聊疯了。
这里的人能说英语的极少,更别说俄语了。
捷克的官方语言是捷克语,但是,阿廖沙是从东乌克兰过去的移民,是正儿八经的斯拉夫人。
猛地遇上一位能说苏联俄语的华夏人,阿廖沙倍感亲切。
至于做生意,他知道自己过来是打酱油的,他们的产品几乎无人问津,所以这次过来参展,仅仅携带了一些有限的产品资料。
华夏人对捷克工业是有了解的,但是相比之下,大家会选择美、德、日等国的产品。曾同为社会主义国家,国人是看不起捷克的,改开之后出现这种心理,非常奇怪。
但却反映出来在与外国接触时,国人内心的自卑。
“上辈子去过,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我们有歌手还专门创作了一首歌,叫做布拉格广场。”姚远笑着说。
阿廖沙顿时激动了,“真的?”
“真的,歌词大意是这样的,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姚远笑道。
阿廖沙砸吧着嘴巴品味着歌词,不住的点头,“很优美的歌词,很有韵味,真的很不错。真想不到你们还专门为我们的布拉克广场创作了歌曲。”
“呵呵。”姚远喝了口啤酒,竖起大拇指,“味道很好。”
阿廖沙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捷克和捷克的特产之后,这才拍着胸脯说,“说起机床,我们捷克造的机床一点也不比德国的差,苏联和德国都需要进口我们的产品!”
“我知道,我很清楚,但是,那是国营联合机床厂的产品。”姚远笑道。
谁知,阿廖沙诡异地笑了笑,压着声音说,“我们就是国营联合机床厂……”
“嗯?”姚远眉头猛跳。
阿廖沙东张西望着。
姚远说,“这里只有我的秘书和保镖,他们听不懂俄语。”
阿廖沙这才放心地娓娓道来,“第三国营联合机床厂就是国营联合机床厂,我们到这里参加展会一直用的是第三国营联合机床厂的名义。”
他拿手一指不远处,“你看那边,比尔森机床厂,其实就是斯柯达机床厂,他们主要做重型镗床,产品很受欢迎。”
姚远诧异地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比尔森机床厂”字样。
他突然想起来,比尔森市是斯柯达机床厂的制造基地,而斯柯达机床厂呢,是世界上最大的重型镗床制造商,名字里带有“斯柯达”三个字的工厂,是捷克工业的支柱!
斯柯达可不仅仅是汽车制造商!
姚远连忙问,“这么说,你们的产品是确有其事了。”
“当然,可是你们好像更喜欢德国人和日本人的产品,或者是美国人的。”阿廖沙耸着肩说。
姚远一笑,道,“我对你们的机床有些兴趣。”
“姚先生,我们只收美元的,一件机床动辄数十万美元,重型机床上百万美元。”阿廖沙好心提醒道。
通常的大型机械采购,都是相关部门组织厂家一起进行采购,外汇奇缺,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不是你这个工厂想进口什么就进口什么的,要层层审批不说,外汇额度也有限得很。
这就是为什么阿廖沙他们这些来自东欧的、曾经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机床产品无人问津了——手里就那么点外汇,当然优先选择美、德、日的产品。
姚远找何雪莉拿过来纸笔,然后用俄文刷刷的写上了一份清单,笑着说道,“使用美元支付没问题,这份清单上的东西,你们有吗?”
阿廖沙狐疑地拿起清单细细地看了一遍,说,“大部分都有,其他产品我们没有,但是可以代为采购。姚先生,你要的这些机械产品,好像是制造汽车底盘的。”
“尽快给我报价。”姚远笑着站起来,让何雪莉给阿廖沙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举步走了。
阿廖沙还在发愣,啥意思,数百万美元的生意这就完成初步商谈了?
但是,当他看见姚远走进了比尔森机床厂的展位,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赶紧的翻资料查产品价格,一番忙乱之后,连忙去找地方给国内打越洋电话请示报价事宜了。
姚远到了比尔森机床厂展位的时候,正遇上有一拨人在和该厂的代表说话,姚远稍稍听了一阵子,发现是鲁省参展团里的几家机械厂,打算采购该厂的重型镗床。
镗床是大型箱体零件加工的主要设备,也是宝马机械需要用到的主要机械设备。
姚远交给阿廖沙的清单里,镗床占据了百分之四十的经费预算。
鲁机总厂是各大厂的代表,这是一家老牌的机械厂,职工一万多人,省内各机械厂以该厂马首是瞻,但也同样存在着竞争。
奈何鲁机总厂级别高,是部属企业,连省机械厅都要给面子。
洪厂长在和比尔森机械厂的贸易代表在争论着什么,身边的翻译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姚远看清楚了那翻译的样子之后,略微思索,大步走了过去,正好碰上比尔森的贸易代表正在狂飙东欧口音的英语,那翻译明显的跟不上趟了,急得小脸煞白。
“洪厂长,这位卢西奥先生说,他们的产品不逊色于德国的同类产品,比日本的要好,对于你们的开价,他们是坚决不能接受的。”姚远笑着说,朝翻译眨了眨眼睛。
翻译傻眼了,下意识地说,“是你?你怎么,你怎么在这?”
“小林同志,注意外事纪律。”洪厂长边上的外事厅领导瞪眼说。
洪厂长看向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皱眉问,“你是谁?小伙子,别捣乱,我们正在和外商谈判。”
姚远示意那翻译稍安勿躁,没搭理外事厅的领导,也没搭理洪厂长,而是对那位叫卢西奥的厂家代表说,“卢西奥先生,洪厂长他们认为,你们的重型镗床虽然在部分性能上优于同类的日本产品,但是在精度上,较于德国产品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德国采购你们的重型镗床,是因为他们的产能跟不上,所以,洪厂长认为,如果双方要达成协议,采购价格是需要大幅下降的。”
他用的是捷克语,于是,现场所有人都呆滞住了,包括卢西奥这边的几个人。